第四十章《阶梯.上》(40) - 阶梯 - 冯峻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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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阶梯.上》(40)

果然,几天后的一大早,上班的电铃声的残音还停留在耳畔,马梓筠在办公室里屁股还没坐稳,神色肃穆的主任就一手捏着一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和叠合在本子上的文件,一手端着紫砂杯推门进来了。胖工程师倒是呈现出了和他体型完全违和的灵活劲头,赶紧殷勤地起身给他搬了一张木椅,挨着办公桌边放下。主任朝他微微点点头,表情严肃地坐下来。他面向三人调整好一个合适的坐姿,以显得既庄重又亲和。又将紫砂杯小心地放在桌子的里侧,再将笔记本放在茶杯边的桌子上,翻摊到选定的某一页。最后拿起那份薄薄的文件展开。他小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又举起茶杯小茗了一口,扫视了三个人一圈,说道:“你们可能都知道了,最近在我国粤省爆发了大规模的不知名传染病症。前天省局下发了紧急通知,我省所有监狱从今天起进入两个星期的应急状态。为此监狱党委昨天下午也召开了部署动员会议,拟定了几项应急措施。其中有很多都是和基层单位有关的,我这里就不传达了。我只选和我们科室有关的进行任务分配,大家听清了。”他顿了顿,以示强调,也是种提醒,意思是要大家认真记录。瘦工程师早已从抽屉中抽出了笔记本,打开翻到未有记录过的一页,又拿起笔,停在半空中,作预备记录状。胖工程师也不甘落后,重复了一遍瘦工程师的诸个动作步骤。马梓筠后知后觉,见状也赶紧如法炮制一番。主任见属下各个神情专注,都预备好了,脸上微微露出满意的神态。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始宣读监狱对于机关人员紧急防疫时期的人员调配。  “鉴于此次疫情发展迅猛,目前党和政府尚在对其进行极力御控之中。多赖各级政府有力应对,尤其是一线医疗工作者的无私奉献,疫情虽未根治,但还是得到了有效的遏制。监狱作为国家监管改造罪犯的司法行政机关,本身人员数量密集,加上会见时又可能与染疫人员产生交叉感染,一旦爆发疫情,现有治疗手段有限,后果将会特别严重。如发生罪犯感染死亡事件,传到世界上对于我国与西方的人权斗争势必产生不利的影响。所以监狱上下需加倍重视,现推出以下紧急措施。”主任是个很认真的人,连文件开头的来龙去脉他也基本一字不落地复读了一遍。念到这抬头看了看三个专心记录的手下,这才重新开始传达文件内容。关于监区紧急应对措施的几项他言简意赅地简单提了提,比如从即日起暂停所有监区的罪犯会见啊、监狱医院马上连同安乐县人民医院展开协同防疫啊、监区所有男警察全部集中到监狱校部隔离居住两个星期啊,等。下面转入了涉及到他自己和马梓筠三人的,他再次停顿了下,举起笔记本开始传达昨天下午记录的监狱会议内容。胖工程师马上站了起来,起身给他的紫砂杯加水。火候掌握之巧妙,显然二人是共事多年,极有默契的。主任打开壶盖,抿了一口,小心地将在日光灯照耀下闪着紫褐色微光沉甸甸的杯子放稳,开始一字一句地宣读了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四个人的具体任务分配。他和胖瘦工程师三个人将会被补充到不同的三个监区的门卫室和抽调去的其他机关男警察一起负责监区大门的安全警卫。至于马梓筠,则暂时抽归保卫科指挥,等会马上去保卫科接受他们的统一安排。传达完之后主任放下文件,又强调了三点自己的意思,也都是官面上的套话,就是要大家提高政治站位,坚决服从指挥啊遵守纪律啊啥的。他尤其有些不放心地提醒马梓筠要听从保卫科领导的统一管理,不要怕苦怕累。马梓筠连忙表态说一定会认真尽职的,请他放心。最后他再次强调了一下每个人报到的时间,嘱咐大家将手头的事放下,回家去整理下随身换洗的衣物,午饭后就可以去各自担任警卫任务的监区报到了,至于马梓筠现在就可以去保卫科候命了。

马梓筠赶紧起身来到了一楼进口旁的保卫科,似乎所有设有保卫部门的国家单位的保卫科都是被设置在这个关键要害位置的,地质队的是、铁路高中的是、大学的也是。马梓筠平生这是第二次和保卫科近距离打交道,第一次是在高一。他们寝室遭受到校内一帮高年级生的欺凌,又是打人又是讹诈他们的饭票,还霸占了其中两名室友的床。那领头的娇生惯养懒得很,连“打手铳”都懒得自己动手,都是一个手下用手在被子里替他代劳。打出来了就随便用被子混乱擦拭,搞得那两张床的被褥内面都是结块的精斑。马梓筠他们没有办法,才想到告诉了班主任骆老师。骆老师马上将情况上报给了学校教导主任,一个雷厉风行,颇带些男子气息的中年女子。她随即转报给了学校保卫科,责成他们马上解决。科长人高马大,相貌凶悍,是名转业军人,对待校内闹事者素来手段辣烈。听同学们说晚上经常会从保卫科窗口中传出被上铐的捣乱分子的鬼哭狼嚎的凄厉声响,都是拜这位杀手所赐。他专门找来了那批校园小霸王的几名领头人,给他们关门说理。这几个衙内读书是不可能读好的,怎么样也不会好好读书的。大错嘛他们也不敢犯,也犯不着去犯。平生最大的能耐也就是在校园中泡妞滋事,欺负欺负马梓筠他们这样的高一菜鸟新生,混到个高中毕业靠着家庭关系随随便便也能在这么庞大的铁路局内部谋个轻松惬意的岗位。当年还是“铁老大”的黄金年代,里面的水可深不见底,也混不见底,不知道养肥了多少利益关联人。马梓筠高中的同学家里,有些父母只是拥有尺寸之柄的最基层的窗口售票员和列车服务员,一个春运下来也都是赚的盆满钵盈。只苦了那些为了一张返乡过年的火车票不得不在寒风凛冽的广场上连续排上几天几夜队伍的打工者们、那些没有座位要在车厢内站着蹲着挤着熬过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小时的回乡者们。保卫科里此事已经聚集了四五个人,年龄有老有小,有警察也有职工。科长正在进行人员搭档和值班时间的分配,已经有两对人马领到了自己的值班表,转身离去了。个头魁梧的科长见马梓筠进来了,问了他的姓名,点点头,在名单上对应的姓名后面打了个勾。然后抬头说:“小马啊,你呢,和郑师傅一组。”说完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一位身材消瘦的细高个中年汉子。那个汉子看上去面相比较憨厚,对着马梓筠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呢,比较辛苦,要熬夜,是专门负责晚上十点后到第二天两点间监狱总部保卫巡逻的。你们也知道,这场部男人都被隔离起来了,家家都是女人,组织上也不放心嘛。不过你们整个白天都可以在家睡觉恢复。但是记住,休息时也千万不能离开监狱范围,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待命。”两人点点头,表示得令。科长又指示给他们看哪个抽屉里有手电筒,那个柜子里有防暴警棍,还给他们布置了大致的巡逻范围和路线。最后他强调郑师傅是北关监狱本地人,对于各方面情况知根知底,经验也丰富,就担任组长一职了,要马梓筠遇事多多听他的。现在没事了,可以回去先养精蓄锐。晚上稍微提前个一刻钟到这里来和上一班的签字交接就可以了。

有了上一次追捕的经验,对于这种突发的紧张气氛马梓筠也不会感觉陡然之间的惊慌失措了。他和郑师傅一起走出机关,听了他一些深夜里如何穿衣等注意事项上的建议,约好晚上再碰头就分别回寝室了。在骑着电驴回去的路上他还是感受到了紧急状态的非同寻常之处,身边不少警察骑着摩托加足马力疾驰而过,骑着电驴自行车的也是奋力向前,少数步行的也是步履匆忙,警车也是密集地频繁来往穿梭。镇上一些卖生活用品的小店前都围着一边打电话一边在选购毛巾脸盆等洗漱工具的警察们。相比之下马梓筠白天就要悠哉闲哉多了,可他哪里也不能去,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连先锋网吧也都关门谢客了。估计这网吧也是属于人员密集的场所吧,他这一关门损失可大了,全天的流水都没了,房租水电还得照常计算,那老板那一对凸凸眼还不得急得坠出眼眶?不过这老板在警察、职工、无业青年、甚至未成年身上赚取到的利润已经够多了,连这网吧附近许多小鬼头的每一分压岁钱都被他榨干了。适当损失些,就当是灵魂的赎罪了。马梓筠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听着宿舍区到处都传来准备集合的警察“砰砰”的关门声。起先还有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和通话声,后来许是该整理的也都整理好了,该通联的也都通联好了,大伙都拿着各自的铺盖出发了,前后一片寂静。他拿起一本记录美国知名律师诉讼实例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感叹到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有拥有这种带着假头套,披着律师袍在法庭上对着陪审团侃侃而谈的机会了。他想起当年预备律师资格考试时自己披星戴月、深居简出的时光,那时他受着早期香港tvb那些律政剧如《壹号皇庭》等的影响,确实还是抱着满腹的热情准备投身于律师这个听起来无比神圣高端的职业的。他以为凭借自己藏而不露的麻利口才、在语言文字上的组织的天赋、对于社会公平正义的内心的秉持,自己是可以在这个领域站稳脚并且有一番作为的。谁能想到我国的律师与欧美日的律师只在职业的称呼上存在着最大的一致性,而在具体行为的几乎所有细节上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他在宁城两所律师事务所打过散工,虽然只是帮着律师整理下诉讼材料,帮着他们打代理词和诉讼状,或者帮着跑跑腿去当事人那里取资料,都是无关紧要的打打下手的琐碎活计,但也目睹了许多让他颇感不适的事情。使得他充分地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就是在我国的当前阶段,要想在律师界出人头地,必须具备三种功夫:或是系出名门,比如是那几所知名的政法学院的名师弟子,这样你的局面就很容易打开了,因为上面有恩师在提携,左右有同门师兄在帮衬,底下还有资历短浅的师弟师妹们在托顶,自然可以少走很多弯路,实现近道超车;或是靠山强硬,自己的利益相关人中有富甲一方或处尊居显的大人物的,有着他们强力的关照,犹如一个工兵团在前方帮着披荆斩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那样哪怕是律师执业证新鲜到手的菜鸟新人,也不用担心没有案源,更不用担忧案件的胜诉率了;或是善于公关,你也可以只是野鸡大学的学历,没关系,你也可以是法律业务稀疏平常,也没关系,只要你舍得进行感情投资,特别是能够将公检法中的司法实权人物摆平搞定,有着他们的大力提点,你在刑民两项法律事务领域内就可以做到游刃有余,无往而不利。

他真的还得感谢那份报纸,都说毛主席在遵义会议之后读过的一份报纸在危机时刻拯救了中央红军,那份刊登着全省公务员招录信息的浙省的日报又何曾不是在他人生即将彻底沉沦的危急时刻拯救了他马梓筠?当时他在众多招人的职位中一眼就看中了监狱警察,其因只在于以他的学历也只能踮脚触摸到这个公务员职位的报考门槛了。那时恰逢他职场人生的最低谷,以他之前如此多灾多难的职场境遇,哪怕就是殡仪馆管理的一份饱饭放在他的面前,相信他都会饥不择食地扑上去的。更何况这好歹也是堂堂的国家警察,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一年恰好没有一所宁城本地的监狱在招人。他还记得那天去省城报考时的情景,偌大的报考点挤塞进了无数和他一样渴望一考转运的年轻男女。他们人头攒动、急不可耐,就像一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久经沙场的赳赳武夫。是的,如将考场比作战场,将考试比作战斗,报考的各位确实都是身经百战、冲锋陷阵的老手。他们这一生的前半辈子似乎就是为考而生,在参考应试的刀剑上舔血行走。在历次的战斗中、各种战场上曾经无数次成功地击溃过别人,也曾经无数次地被别人所击败。他们既承载着历次考试如意带给他们的人生实惠和荣耀,也同样承负着历次应考失利带给他们的伤害与侮辱。好在考场失利最坏的也不过是自信心的崩垮,最多也就是造就了不同的人生际遇,有很大可能会让你生不如死,而通常是并不直接取人性命的,否则在场的诸君们恐怕大多数早已魂飞魄散、六道轮回了。那年笔试时尚在三伏,天气很热,不过对于他们中的多数却无什影响。他们自小就习惯了在寒冷的冬季小考、在炎热的夏季大考的模式,早已锤炼得驾轻就熟。天气的热度恰好对应了考场的热度,坐在第二排的马梓筠略微环顾了下四周。还是熟悉的竞争者的味道,文气、执著、多数戴着眼镜,一看就很内秀,少数相貌还行,难得是内外兼修。按规定除了水笔、2b铅笔和橡皮擦,他只能带一瓶印着某位香港男明星微笑头像的浙省本地产的矿泉水进场,然后就将矿泉水置放在考桌的右前端,最后就在这位男明星一双迷倒万千少女的星目微笑的注视下考完了全场。从此马梓筠坚信这种品牌的矿泉水是自己的“幸运之水”,除非万不得已,出门在外只要条件具备,他都只喝这种水。笔试既过则大局已定,面试时不要说面对这九个评委了,就是再多上九百个,马梓筠也不会怯场。他其实继承了他父母都不害怕大场面的优点,他的父亲在地质队随便指挥几十个人的合唱团也是驾驭自如,他的母亲在医院面对全院发表述职的即兴报告也是驾轻就熟。其后的体检,没问题,他身体器官谈不上健壮,却都还运转正常;政审,更没问题,他父母两支的祖辈都是普通劳动阶层群众。就这样,马梓筠在他人生之中可能迄今最重要的一次考试中奋力突围,达成所愿,好歹总算是在人世间站稳了立业的足跟。

人生的机缘真的是妙不可言。马梓筠在体检结束后的返回宁城的火车上曾经邂逅过一位来自——一座以出产文人、诉师和黄酒著称的古城的考友。两人彼时正逢顺利通关后人生的巅峰,心情欢畅,一路上相谈甚欢。知道对方报考得都是监狱警察后,更是相见恨晚,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绍城在宁城北面,由省城返回宁城是必须要经过此处的。考友先下了车,下车前约定了多多联系,将来如有可能在同一家单位,还要相互多多关照呢。政审后开始填报志愿,马梓筠侧面打听了下只有北关监狱的两个岗位竞争压力最小,位居省城的或者经济效益较好的几所监狱都是填报的僧多粥少的热门,被选中的几率要低得多。马梓筠还在犹豫间,他的这位考友却更加心细,索性先发制人,充分发扬“吃梨子”的精神,到北关监狱现场考察了再说。车子一靠近安乐县,见到两边长满密竹的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考友的心就是一沉。到了安乐县还得转车,听说至少还要开上半个小时,考友的心情又是一沉。中巴一开始贴着古城废址坐落的山脚盘旋时,考友的心再次一沉。等好不容易上了国道,瞬疾又转入那条颠簸得让人屁股发痛的土路时,考友的心猛地一沉。待中巴在北口镇那座破旧寒酸的车站里停车,考友挎个包下车,站在灰尘飘过的坑洼路边,看着身边几名穿着皱巴巴的沾满汗渍的旧式警服的皮肤晒得黝黑的警察骑着灰蒙蒙的自行车贴身而过,他的心已是沉无可沉。他瞬间下了个决心,前脚还没站稳,后脚又跨回了那辆刚刚将他从安乐县带来的又正准备循环开往安乐县的中巴,搞得司机和售票员大姐面面相觑,惊讶无比。考友一阵风似地逃离了北口镇、逃离了安乐县。又返回到他那座处在众多河网中的江南水城的家里,并且在第一时间拨通了马梓筠家里的电话,告知他就算是填报临近的南湖和长湖监狱,也千万别填报北关监狱。说那里条件太艰苦了,地方偏僻都已嵌入了徽省了不说,乘汽车也要转个三四趟。人嘛穿得破破的,房子也破,路更破,总之怎么看怎么都不对,真是穷山恶水啊。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大家还是称不上相互了解,考友还是低估了马梓筠急于搞定一个稳定工作的就业大于一切的迫切心理。最终考友放弃了填报所有的监狱单位,估计是被北关监狱的恶劣印象吓出内伤了。他准备再备考一年,目标转为家乡绍城本地的公安机关。考友估计是在绍城的市区长大的,对于乡下甚至郊区生活都很难适应,这也可以理解。马梓筠自小是生活在地质队的,对于城里人眼中所谓的“土里土气”本就有亲近感,因此也就少了这层生疏与隔阂。

马梓筠躺着昏昏睡去,醒来时武警营房的广播里正好播放着悠长的吹号声,预示着午餐时间将至。马梓筠揉揉睡眼,发了一会儿呆,他在脑子里盘计了下午饭后直到半夜十一点前这段漫长时间如何打发。听郑师傅说这季节巡夜除了要穿暖,最重要是要拎个合手的保暖杯。最好里面泡点姜片啊枸杞啊红枣啊壮阳驱寒的茶底,这样走段路,喝上一口,身体自然也就暖和了,毕竟初春午夜的北口镇区域还是颇有些寒意的。这里地处安乐县西北端,正是北方冷空气的冷锋南下袭扰浙省的咽喉要冲,本身就是平坦无屏的原野,地势又空旷无障,西北风向来势猛,不然也不会落下“浙省西伯利亚”这样代表着苦寒之地的恶名。在基层时马梓筠和多数忙忙碌碌的一线警察一样,对于喝茶绝不讲究,口渴了就是隔夜陈茶也会一饮而尽,任务忙起来也只能这样将就。可到了机关几天,他喝茶的口味就变得挑剔起来,这不得不说还是环境塑造人啊。同一间办公室的胖瘦工程师都是喝茶的好手,瘦工程师也拥有一个和主任器形近似的紫砂壶,只不过紫砂的颜色相比主任杯子的深紫色看起来要更接近于橙黄。他还有一个专用的外形小巧精美的铁质茶叶罐,平时都小心翼翼地储放在抽屉中。要泡时慢性子的他都会极具仪式感地缓缓旋开盖,仔细地朝着在麹起来的掌心倒出一小撮。每次倒出的分量都是掂量了再掂量,几近于均等。再专注地将掌中的茶叶一粒不拉地慢慢倒入杯中,待开水烧滚,再将刚刚烧开的滚水倒入紫砂杯。旋即盖紧盖子,盯着腕表看。略等个三两分钟,揭开茶盖时一股清雅的茶汁清香就飘散在整间办公室里。胖工程师对于茶具倒是不讲究,只是使用一个貌不惊人的普通保温杯。对于泡茶的礼仪也没有那么多名堂。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有自己专用的茶叶,装在一个鼓鼓囊囊的发亮的锡纸袋中。操作电脑前照例都要打开拆封口从中倒出一些,分量的掌握上虽没有对面的瘦工程师刻意把握得那么精准,却也是估摸着相差不远。泡上满满一杯,茶香伴着烟气,他快活似神仙。办公室里招待普通客人用的办公茶日常是只有马梓筠才喝的,但凡来的有些身份的客人的用茶都是主任亲自提供的。对于主人亲自泡好的在水中打着卷发白的形状优雅的茶叶,马梓筠也说不出什么多的门道,只是闻着都是素雅香味扑鼻,绝不是俗品。浙省本就是我国有名的产茶大省,龙井等绿茶本就是闻名海外,安乐县本地又特产一种茶色偏素、茶汤偏淡的名品“安乐县白茶”。就是北关监狱和临近的南湖监狱各自下辖的茶场也是盛产多种茶品的,这喝茶的弯弯道道可就真的是多得去了。

他起身到食堂里打了两个辣气腾腾的荤菜,为晚上的熬夜储备热量,一面给杨欣儿发着信息。他想千方百计地煽惑起杨欣儿的欲火,将她尽快勾引到身边,这样下午和前半夜就有事可做了。后半夜杨欣儿熟睡着,他正好去巡夜。凌晨回到寝室,满床的温香软玉。他想得美美的,极力将短信语言的暧昧程度升级,其内容火爆度丝毫不亚于嘴里的川菜特有的麻辣风味。还特意作了一首打油五言绝句,大意是川菜是我中意的,但是你才是我的心头好,如果不能与你相见,世上最可口的菜肴又能品尝得出什么滋味呢?他自认为最巧妙的就是这首诗居然还是藏头诗,每句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我爱欣儿”。文学急智马梓筠向来是不缺乏的,虽没有七步成诗的天才,二十步之内创作首有模有样的绝律,还是没问题的。在爱情的激发下他的文思更如泉涌,灵感的火花不停地迸发,创作力又进一步得到了飞跃。他感觉得出在自己凌厉的文笔攻势下杨欣儿已经颇有些意乱情迷,她娇嗔地责怪他都害得她没有心思好好上班了。马梓筠说那你想来就只管来啊,杨欣儿很无奈地表示她也想来啊。但是今天一整天都要忙一个省级展销会的现场布置,她晚上都要临时加班,也不知道要忙到几点了呢。马梓筠故作生气地埋怨到你营销要管,培训要管,谈判也要参加,难不成这公司是你家的啊?杨欣儿委屈到那能有什么办法,又不是什么很大的公司,都是一人多岗的。自己是老板娘信任的人,只能亲力亲为,一手多抓喽。马梓筠只好又在短信中认真安抚了下她,说表示理解,辛苦了亲爱的。又要她最近最好少去人多的地方,注意疫情的发展事态。他接受发送着短信,停顿个老半天才随意扒拉一口饭菜。直到听到身旁示威似地传来一声咳嗽声,他一转脸,看到烧菜的老师傅手捧着个偌大无比的搪瓷杯子正阴沉个脸坐在旁边。见引起了他的注意,老师傅用手指指马梓筠面前的饭菜:“小伙啊要趁热吃,这辣炒最带劲的就是刚出锅时的这口鲜美,晾久发凉就腻味了。”马梓筠一吐舌头,表示虚心接受,赶紧加快速度进食。“哎。”老师傅叹了口气:“以后啊,你们就是想吃也吃不到我这手艺了。食堂的承包合约还有几天就要到期,生意不好,估计也不会再续包了。我也老了,干不动了,回老家带乖孙孙去喽。”他自言自语到。老板娘也不知从哪里出来,坐到了老师傅身边,有些无奈地看看他,又看看马梓筠。马梓筠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他张了张嘴,还是把话连着菜一起咽了下去。

整个下午马梓筠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既然整个监狱的男警察几乎全部都被集中在了学校和监区里,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被人看到了也不雅观。会给人一种他在危急形势下不仅没能和同僚共进退,反而还自顾自游手好闲的不良观感。再说了这个来无影踪的疫病也确实令人胆寒,听说一旦中招基本就是蹬腿翘辫子,所以没事还是少在外面的好。他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探问了下家里的近况和慈镇的疫病防治情形。听父亲说目前整个宁城还没有发现一例感染病例,他母亲的医院最近倒是启动了应急机制。医生护士都是如临大敌,也有些忧心忡忡,因为听说粤省最早接触感染者的医务工作者中已经染病去世了多人,可见这次的疫病传播情势是非常凶险的。虽然马梓筠母亲由于年龄的缘故已经退到了医院中的后勤保障部门,负责管理病房被褥、传单、病号服以及手术室工具的清洗更换和高温消毒,不会如同往常在门诊或者住院部那样需要直接接触病人。但是这次疫情中的病菌神鬼莫测,专家们到目前甚至连它的病理成因和传播途径都没摸清楚,目前所能做的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马梓筠让父亲转告母亲在医院里一定要注意防护,工作不要那么拼,平时尽量不要出门。父亲也嘱咐了马梓筠几句,让他工作要努力,尽量也少去人多的地方。和父亲通好话后,马梓筠又翻出一本也不知购于何年的《茵梦湖》,看到晚饭时间,又去无比冷清的食堂打了两个辣菜。吃好后又去小卖铺购置了些果脯,预备着晚上放在身上提神。老板娘也是愁眉不展,一脸悲戚相。停止会见,没了接见的罪犯家属,等于将她最大的财路掐断。加上宿舍区的警察基本都被隔离,她的另一条重要财源也随着枯竭。用她的话说这接下来两个星期的生意只能靠些附近零散路过的村民和几名武警,真的要喝西风了。马梓筠听见她的牢骚,这才发觉基于“蝴蝶效应”,这场疫病对于我国很多普通人的影响之大也是远超预料的。他只得临时加买了一把他本身并没有看中的色调明快的容量也有些过小的更适合女学生使用的保温杯,又将就地买了一袋奶粉和一盒薄荷味口香糖等易于提神的零嘴。他想着带了这些零碎,只能在巡夜前在保卫科里用热水冲好奶粉,再凑合着将保温杯和果脯等装在一个深颜色的袋子里用手拎着走吧。再艰苦,比起追逃那两天野外熬夜总要好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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