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列车员的假期
苏启明是一个列车员。列车员的工作很简单,海风镇的列车员则更加清闲。一天只有两趟车,一趟到海风镇的邻镇海水镇,一趟长途,到猪猡国的首都猪海。一周七天,苏启明上午坐车到海水镇,中午在海水镇吃个便饭,下午再坐车回海风。结婚之前苏启明还常常跟车去猪海,结婚以后苏启明就向上级请示不想再跑长途,上级说行,但是工资会少一点,大概少百分之二十,苏启明说行。苏启明一直讨厌猪海的味道,常常向同事抱怨猪海的食物不是人吃的,同事打着哈哈说哪有那么严重,苏启明觉得没人懂他。结婚以后,苏启明则开始抱怨老婆做的菜不好吃,一口饭就三口鹿龟酒才勉强顺得下去,依旧没人懂他。苏启明偶尔感到些许郁闷。
最近儿子好像交了女朋友,是夏家的小孩儿,三天两头地往外跑,估计学业是完全荒废了,但苏启明一点儿不担心。学习就是个屁。苏启明在老海风中学念到初中毕业就出来找生活,现在也过的不赖。这个小子一直因为没有魔法而闷闷不乐,最近脸上的笑容似乎多起来了,苏启明还挺高兴。
昨天海风镇铁轨大检修,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有十多米的铁轨需要更换,锈得厉害。今天一大早,换铁轨的师傅们就开始了他们的工作,趁着太阳尚未毒辣。镇里好几个年轻的车站工作人员都被叫去现场帮忙了,老员工苏启明却多出来两天假期。昨晚多喝了几口,早上被生物钟叫醒后,苏启明感到头昏脑涨的,想用魔法把体内的酒精转移出去却一直找不准方位,只得作罢,倒下再睡。第二次醒来时已是中午,起身到厨房转了一圈,老婆竟忘了给自己准备午饭。见鬼,苏启明甩甩晕晕的头,拿上他的钓鱼竿出门了。
其实苏启明并不饿,只是身体有些轻飘飘的,以及到了饭点不吃饭他就会浑身不自在,好像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会因此变得毫无意义。为了摆脱这种愚蠢的直觉产物,苏启明没有到镇上去下馆子,因为他根本不饿,在不饿的状态下去下馆子,没有比这更愚蠢的做法了,而苏启明讨厌愚蠢。他讨厌自己偶尔的愚蠢,也讨厌周围人时时刻刻的愚蠢,更加讨厌的是不知在何时何地冒出来的一个陌生人,然后他(她)是愚蠢的。
苏启明的目的地不在海风镇,或者说在海风镇的边缘地带,这么多年来没有海风人真的知道海风镇具体的边界在哪儿,经度和纬度的概念在这里尚且新鲜。苏启明提着一根不适合海钓的鱼竿,往海风镇边界的丛林前进,路上遇到认识的人他只默默打个招呼不做解释。记性稍好一点的熟人大概也能后知后觉:每年能有这么一两次,苏启明会失去理智,拿着鱼竿跑到镇子外边去。拿着鱼竿,跑到离海更远的陆地,这如果不是失去理智,就是去卖鱼竿了,但看样子是没有卖掉。在海风没有人需要一根不适合海钓的鱼竿。
丛林的野生猪猡儿长势凶猛,不时有几根超过苏启明的膝盖。苏启明穿着短裤和拖鞋,猪猡儿和杂草在他的小腿上刻下一堆泛红的记号,但脑子还一半浸在酒精里的苏启明暂时注意不到如此微小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挠挠腿,半梦半醒之间接近了他的目的地。即使一年里只来几次,路线却早已烂熟于心——如果在平时,苏启明还会更小心地下脚,以免踩坏这条路径上的植物——这是一条秘密的小路。
中学时学过一篇古文,《桃花源》,这也是苏启明唯一有印象的课文。传说此文出自一个隐士之手,该隐士厌倦官场,便投身于山林,在菜田里种植菊花,兴致不可谓不高雅;不知多少年后,人去房塌,菊花却越长越多,周围的人们闻声前来,在这花田里找到了十块刻着文字的巨石,把巨石上的文字连起来,就是著名的《桃花源》了。在一片菊花里写出传于后世的《桃花源》,想象不可谓不雄奇。苏启明翻来覆去地念着“桃花源”三个字,正文的内容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在林子里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杂草树木逐渐稀少,穿过一片绿色的苔藓地,苏启明得以重见天日。面前是一个小小的水潭,苏启明丢掉鱼竿,蹲下来用冰凉的水洗了几把脸,宿醉也因此缓解了不少。大概十年以前,苏启明发现了这个隐秘的水潭,潭里流着的不仅是淡水,蹲下来还能听到汩汩的声音。苏启明往后一倒,惬意地望着这一方碧蓝的天空,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脑袋。
苏启明吓得不轻,往一旁滚了三四圈才停下来。回过神来仔细一看,是个干巴巴的老头子。搞什么,原来是你呀,苏启明似乎认得这个老头。你给我的东西我没带,苏启明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干瘦老头面无表情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扔给苏启明,苏启明接过后把它戴在了耳朵上。
苏启明:你是不是又跟踪我了?
老头儿:……
苏启明:你还会算命啊?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老头儿:……
苏启明:啊?什么?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老头儿:……
苏启明:时机已到嚒……好吧,告诉我,具体是多久?
老头儿:……
苏启明:什么?!
(苏启明拔腿就往林子外边儿跑,刚跑出几步又折回来,脸上挂着颓然的苦笑)
苏启明:我想我大概没有你快。
(老头儿点点头)
苏启明:那我还能再见他一面吗?
(老头儿摇摇头,苏启明继续苦笑)
苏启明: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老兄,好久不见了,一起钓鱼吧。
干瘦老头儿再次摇头,接着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了。苏启明像见了鬼一样愣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弹。当他的双眼逐渐恢复神采时,苏启明来到水潭边慢慢地盘腿坐下,用潭里冰凉的水认真地清理起自己小腿上细密的小伤口,杂草的草叶,湿润的苔藓,以及海风最不缺的沙粒。他把钓鱼的事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