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九月一十七日（三、四、五）

03

六年级语文第一单元所选课文写景状物居多。为培养学生观察能力，教研时决定四个班统一写一次景物描写日记。孙醇和董校业已布置学生写完，描绘的是校园景物。

午饭，学校餐厅，孙醇、秦明月、刘清泉、费校同桌用餐。

秦明月商议孙醇：“孙老师，我班写景的日记还没写，我偶然发现一处绝美景点，就在离我校不远处的鱼鸟湖湿地公园东岸。湖中茂盛地生长着荷、菱，虽是初秋，荷花依旧艳丽，菱叶仍然碧绿。我想今天下午调一下课，拿出最后两节课领学生去那里，现场观察写作，这样可以吗？”

孙醇蠕动着腮帮子：“这你得问费校。以前我曾创过先例，现在学生安全放在第一位，还是问费校吧。”

费校放下筷子，认真道：“想法很好，写作就应该让学生实地观察，不能闭门造车。巴甫洛夫不是说过吗，观察，观察，再观察。我同意，但是一定要让学生注意安全，安全无小事！”

腼腆少语的刘清泉费力咽下一口米饭，笑容灿烂地目视费校：“费校长，我班这篇日记也没写，我们俩领着学生一起去，我可以保证安全，行吧？”

秦明月眼神含义不明地横了刘清泉一眼。刘清泉嘿嘿傻笑几声。孙醇心知肚明地笑道：“我看挺合适，这样更安全……”

费校点头同意。一甩眼，他突然发现孙醇班的白王子贵就餐完毕，不锈钢盘里的米饭没吃干净就想倒掉，起身近前制止：“这几天学校不是在开展‘光盘行动’嘛，难道剩下的不吃了？”

白王子贵手抚撑圆的肚皮，打着饱嗝说：“不逮了，校长，我实在逮不动了。”

“逮？”费校斜他一眼，“以后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不能说土话，要坚持说普通话，吃饭不能说成逮饭！”

“好的校长。我是从小跟奶奶在农村长大的，进城后一时改不过来。”

“吃不了你为什么盛那么多！你抬头看看墙上贴的是什么，读一遍我听听！”费校手指墙上悬挂的警示画。彩色画面上，大汗淋漓的农夫扶着锄头无奈地望着火辣辣的太阳，汗水如同一个个硕大的感叹号，次第滑落。

“我、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白王子贵一字一顿地读出。

孙醇由衷地佩服警示语的设计人员，把“谁”改成“我”，一下子让学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费校摸摸白王子贵的小脑袋，温和问：“能不能吃下盘中余下的米饭？”

白王子贵恳切地摇头道：“今天的菜是茄子，我不爱逮。真的是多一口也逮不下了，再逮就得吐出来。”

“你又说‘逮’！”

费校瞪圆眼睛。白王子贵尴尬地吐吐舌头，他不怕任课老师，校长还是心悸。

“那……那你家养有什么动物吗？”费校凝眉问道。白王子贵说家里养有一条宠物狗。

费校就从临近的厨房找来一个小方便袋，把剩下小半盘米饭倒入，递给他：“实在吃不下就别吃，撑坏肚子反倒更不好。晚上带回家，喂狗吧，只要不浪费就好。”又高声招呼不远处的值班领导郑百伶：“郑主任，扣六年级一班本月常规积分二分，浪费粮食！”

闻听此言，白王子贵匆匆接过方便袋，扭头急欲出餐厅，慌不择路撞到孙醇怀里。环视餐厅，学生大都餐罢离开。孙醇拽住白王子贵右臂：“先别急着走，给班级扣了分，就这么走了？帮助值日打扫餐厅卫生去！”

将方便袋置于地板，白王子贵不情愿地拿起窗台的抹布和窗下的笤帚、撮子。他想先抹餐桌再扫地，惊惶之下把笤帚夹在两腿间，右手拿抹布将桌上洒的菜汤、撒的米粒抹进左手执的撮子里，笤帚在他屁股后左晃右荡，背后看，似一条会摇尾巴的狼。

孙醇忍俊不禁，掩嘴窃笑。

04

下午第一节课后。整队完毕，两个班八十余名学生徒步前往鱼鸟湖湿地公园。秦明月、刘清泉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紧护队伍，有序行进。

初秋的鱼鸟湖，别有风味。荷香轻袭，菱叶荡波，几只小木船飘荡于荷菱间隙。没有残荷听雨，目之所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菱盎然，依旧炫耀绽放。

温柔的阳光下，痴情的鸟儿伫立于怒放的荷花花瓣，喙吻爪抚，目中无人忘乎所以，全然不顾游人的相机一刻不停地捕风捉影。荷花欲拒还迎，娇羞地推搡着钟情的鸟儿：走开，没看见那么多人嘛！鸟儿不管不顾：就是喜欢你，管那么多干嘛！一只幕后的青蛙从层叠的荷叶间突然来了个花样跳水，悬空的瞬间还不忘点缀一句：你们谈，我不打扰。

刘清泉讨好地凑到秦明月近前，微笑道：“明月，孩子们上周音乐课不是学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吗，现在让两个班的孩子齐唱这首歌，怎么样？”

秦明月嗔怪地瞅他一眼：“刘老师，你不要叫我明月，听着肉麻。叫我秦老师，特别是在三人以上的集体场合！”

自讨没趣的刘清泉尴尬地笑笑。秦明月酷爱唱歌，父母又经营茶庄，故此读师范大学时选修了音乐和茶艺。她凝眸湖中飘逸的采菱小船，觉得刘清泉这个腼腆的笨大个的提议恰到好处。站到两个班级中间位置，扬声道：“同学们，我起个头，我们一起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好不好？”

欢声雷动，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刘清泉疾步来到秦明月身边，朗声道：“安静，安静！我和秦老师一起领唱，大家把课间吵闹的最强音调动出来，扯开喉咙放声歌唱，唱出发自心底的快乐——”

秦明月瞥他一眼。这一瞥，目光中多了柔情与赞赏少了嗔怪，心忖：这家伙，不笨！刘清泉心中狂喜，目光中汹涌着爱情的甜蜜。

在秦、刘两位老师引领下，优美昂扬的歌声响起。同学们激情干云，唱响久唱不衰的《让我们荡起双桨》：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虽不是周末，鱼鸟湖公园的游人还是不少。多是些退休后来此散步散心的老人。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快闪”惊艳了，纷纷聚拢来倾心聆听。学生们的激情彻底被点燃，声音愈发响亮，直冲霄汉。

湖边湿地草丛中，几只白鹭跷着竹竿似的灰色大长腿，僵住一般，把又尖又长的嘴巴齐刷刷地扭向歌声来处，如痴如醉地谛听着从未欣赏过的天籁之音，洁白的羽毛在阳光映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一曲歌罢，学生们的情绪彻底被调动，一堆一簇，手持笔、本，围在两位老师面前聆听教诲。秦明月轻盈地迈上一处地势稍高的小土丘，放声道：

“同学们，法国有个大文豪叫福楼拜，他说过的一句话对我们此次日记很有帮助。他说，‘对你所要表现的东西，要长时间很注意地去观察它，以便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过和没有写过的特点。’现在，你们就在限制的活动范围内，边观察边思索边记录吧——”

刘清泉悄立湖边石上，临风望着仙女般的秦明月，恍如遗世。他的目光，大多数时间追随在秦明月身上——这个秀发齐肩眉目清秀蚁腰鹿腿的女孩子，相识虽然不足二十天，却已经搅扰得他寝不安席夜不能寐了。

此时，身着深蓝色连衣裙的秦明月游走于学生之间不厌其烦地指点日记，娉婷袅娜的身材一如湖中亭亭玉立的荷，惊艳了一座湖。

望一阵湖面，再望一阵秦明月，刘清泉的心思，仿佛穿越古今，隐约觉得秦明月就是那走出水面来到岸边的洛神，顾盼生辉，飘忽迷离。

05

安全返校，师生遂心如意。放晚学。把学生送至校外学校规定的区域后，班主任、老师们舒心地喘口气——繁忙苦累的一天，终于安然无恙地熬过去了。

但是教师们一天的工作并没有宣告结束，在学生离校后，还要办公一小时方可下班。据说上级主管部门正在酝酿实施“中小学生晚学后延时服务”，到时教师负担也许会更重。

大部分老师办公完毕离校后，刘清泉、秦明月一般还要在办公室待一段时间。备课，批改，查漏补缺——毕竟刚入职，远不及老教师轻车熟路。

“今晚不在办公室备课批改了？”刘清泉发现秦明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校，温和地笑问。

“鱼鸟湖的风光太美了，我想在这夕阳西下的薄暮时分，再去领略一下向晚的鱼鸟湖。”秦明月的心情看来不错，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

“那……我陪你去吧？”刘清泉热切地望着秦明月明媚的眼睛，“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

“不用。多谢。”秦明月轻描淡写地回一句，提着包扭身飘出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