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九月一十五日（四、五）
04
下午四时。
乡村初秋艳色的山野荡漾着魔幻色彩。远山的林木正在酝酿变色，枫树和柞树已经初见端倪。山脚下蓄满秋水的水库，波光潋滟，与阳光你情我愿地亲昵。果园里的苹果树，叶子不再浓郁，稀疏的叶间，拥挤着套袋苹果——此时躲在袋子里的硕果，是嫩白的，摘袋后没几天，就会变脸成全红、条红。地堰上的杂草业已开始凋敝，倒是那缠绕其间的喇叭花生机盎然，攀爬着草木，尽态极妍，宣示着存在感。
果树下面的闲地，套种着花生。刨了三个小时花生，累了，脱掉外套的刘清泉坐在横放于地的大镢柄上，喝着矿泉水，欣赏着这小时候司空见惯的山野胜景，浮想联翩……
这些碗口粗的树龄十年左右的果树，还是他小时候与父亲一起刨坑栽种的。那时他正读小学，果树苗也就成年人的食指粗，父亲却让他挖一个长、宽、深一米的大坑栽种。他不解地问父亲，用铁锨挖三两锨埋上土不就行了吗？父亲拄着铁锨柄意味深长地说，像你说的那样，小树苗很难成活，即使活了也会长得很慢，我们要给它充足的伸展空间。言毕，又指挥他向挖好的大坑里埋沤好的土杂肥。
在他累得双手磨出水泡时，在他汗流浃背时，父亲才准许他休息。这时候，他就会斜躺在地堰上，拿出借来的《西游记》读上几页。“猪八戒吃人参果——食而不知其味”的故事，就是这时候知晓的。
唉，白云苍狗，岁月匆匆！这才几天，果树长大挂果卖钱了，自己也大学毕业工作挣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大半辈子的父母却是年过半百老胳膊老腿了……所幸，他果断决策，没有读研，回到距家近的故乡小城早早工作，周末假期可以分担一下父母负担。
清风徐来，清泉始觉身上的热汗已经凉冷。仰望蓝天游弋的白云，秦明月娉婷的身影飘浮眼前。短短半个月接触，这清纯青春的女孩子，已然主宰他身心。工作的日子，除了有课，她就坐在他的身边。他喜欢闻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芬芳，周末两天短暂分离，于他而言如隔三秋。有时看着她查看手机，手指翻飞，他甚至幻想自己变成她的手机，天天让她装在衣兜里，时时抚摸于纤手中，那是多么幸福啊！
“可是，将来，不远的将来，我能与她在一起吗？”刘清泉心底涌出阵阵哀伤，“我老家农村，除了几亩果园，没有别的财路，日常开销捉襟见肘；而今，城里的房价只升不降，质量一般的楼房没有百八十万根本拿不下，我家，父母供我读完大学已经不易，虽然现在我参加工作，刚毕业一月那三千多元的死工资，猴年马月才能拥有婚房？明月如果嫁我，注定要跟我受苦的。”
掏出放在外套里的手机，瞅一眼时间。应该装车回家了。刨好的花生一小堆一小堆地聚在新刨的湿漉漉的泥土上，稀疏的长着斑点的已然变黄的花生叶子衬托着白花花的果实。他把一个上面写着“尿素”二字的编织袋铺于地，再把花生一捧捧抱到编织袋上，聚集成大堆，双手抱起编织袋，送到停放于果园边缘的电动三轮车上。往返近二十趟，终于装好车。
落霞秋水，雁阵惊寒，果农唱晚。暮霭初漫，淡烟薄雾轻笼幽静的果园和近水远山。
“回家后得快点吃饭，趁天黑前赶回学校，明天一大早还要收学生订阅的刊物钱呢。”刘清泉自言自语，开动三轮车，“费校再三强调过，钱不能在学生手里滞留太长时间，免得丢了。”
那晚晚饭后，他是帮父母摘完花生后才回返。上周六错过公交车，他只好骑车回老家。迷茫夜色下，骑着后尾高高翘起没有后座的大自行车，刘清泉开始了夜奔。
四十余里。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时，星星早已点上灯笼。值夜班的皮春风为他打开校门。彼时，他正听着吕剧《李二嫂改嫁》恹恹欲睡。
05
晚八点，2019国际篮联篮球世界杯收官之战在北京五棵松体育馆开打。晏如备好瓜子，孙醇备好两瓶啤酒。二人调低电视声音，早早等候于电视机前。做完周末作业的孙小袄，对篮球不感兴趣，躲在自己的空间里翻那百读不倦的漫画书。
“你希望哪个队赢？”晏如把一枚瓜子丢进嘴里。
“我希望阿根廷赢。”孙醇喝一口啤酒，磕了两枚瓜子当酒咬。
“西班牙与你有仇吗？你应该不带任何立场地欣赏比赛，无论谁输谁赢，都与我们无关。”晏如批道。
“怎能没有立场！西班牙侵略过中国，阿根廷没有，我当然不能让侵略者赢了！”孙醇最是痛恨侵略过中国的国家。
“我记得西班牙不在八国联军之列。西班牙在清朝末期已经没落，没有能力长途跋涉侵略中国。”
“西班牙侵略过台湾，后来被荷兰赶走。难道台湾不是中国吗？你的中国历史是外国的体育老师教的吗？”孙醇的语气不咸不淡。
晏如白他一眼，回敬道：“好像你无所不知似的！那……好吧，我们一起支持阿根廷！”
有了立场，球就好看了。二人时而大声喝彩，时而扼腕叹息，沉浸于篮球的魅力。
四节鏖战，西班牙队以95比75击败阿根廷队，获得本届世界杯冠军。
享受比赛精彩之余，晏如不禁扼腕叹惜：“何时才能在中国的土地上，看到中国男篮世界杯夺冠的狂欢时刻？”
喝光了两瓶啤酒的孙醇目光弥散，淡然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情不爽的孙醇想再喝一瓶啤酒，晏如怒目制止：“让你暖和暖和你还上炕了！得寸进尺，给你一口好气你不知道姓什么了！小心以后看球时我一瓶酒也不让你喝！”
在家，晏如对孙醇的饮酒量严格控制，一起观看重大比赛时，允许他边看边喝两瓶啤酒；孙醇如若不从，就分房睡。孙醇最怕分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