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九月一十四日（一、二）
9月14日星期六
01
董育秀董校的“留守儿童温馨驿站”存在好多年了。
子虚小学地处城乡接合部，划片招生时，许多打工人员子女就近入校。学校的生源素质整体不高，故此得“打工子女学校”雅号，留守儿童数量居高不下。这些儿童的共性是：亲情缺失，性格缺陷，生活缺助，心理缺疏。
“留守儿童温馨驿站”是董校殚精竭虑为学校留守儿童精心打造的乐园。双休日，那些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是孤独的，孤独的孩子需要自己的乐园，需要自己的精神栖息地。董校打造的这个纯净驿站，每周六上午，留守儿童可以前往。
驿站设在教学楼五楼乒乓球室旁边，一个多余教室。教室后面洁白的墙壁上，贴着两行醒目的红色大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新学年，驿站又添生力军秦明月和刘清泉。秦明月家在城里，即便有事也设法推托前往驿站；刘清泉则在驿站待上一上午，午后坐公交回乡下老家。董校负担大减，若非特殊事情缠身，她依旧按时前来。
新学年，除了往年已有的乒乓球、衍纸、简笔画，驿站还增添了新的学习项目：葫芦丝、古筝。秦明月把自己小学时代用过的古筝搬来，又精挑细选五支葫芦丝，自费购买安置在驿站。
上午八时，董校提着购衣后不用的包装袋准时出现在驿站。包装袋里装的是上周日参加朋友孩子婚礼时最后收拾的十几袋喜糖、抓果。每逢参加婚礼，她习惯于晚走，收拾一下那些醉酒客人忘带的此类小礼品，带到驿站分享给孩子们。
驿站八点半正式开门。董校进屋，为站内的花花草草浇水。她习惯于在驿站窗台上养花种草，她说这样可以让留守儿童感受到生命的力量，看到生活的希望。窗台上养有五六盆多肉、一盆白色兰花、三盆色彩迥异的菊花。
俄而，秦明月翩然而至，手捧陪伴自己十余年的、寂寞时用以排忧遣愁的葫芦丝。她的葫芦丝纯手工制作，各部件严丝合缝，工艺细腻，老料密度高，组织纤维密集，中音清低音浑厚高音嘹亮，音色音质极佳。这支能使演奏锦上添花的葫芦丝，秦明月视同拱璧，爱不释手。
秦明月自掏腰包花六百元为留守儿童购买的五个葫芦丝，质地一般。她是这样想的：通过音乐提升留守儿童精神品质，陶冶情操，质地一般的葫芦丝用以培养兴趣，足够。
刘清泉随后到达。他属篮球健将，乒乓球技术一般，教授小孩子绰绰有余。他还担当着保障留守儿童安全的要责。舍此之外，刘清泉还有自己的隐秘：尽可能地多接触秦明月，相见第一眼，他就一见钟情，不可思议地、死心塌地地喜欢上她。
留守儿童陆续来到。袁凌寒第一个到达。九时许，自愿来驿站的留守儿童近二十名，中高年级都有。董校清点人数时接到一个电话，孙醇打来的。
“董校，俺班那三个大活宝到没到驿站？”
“没有，人影也不见一个。”
“这三个不着调的东西，我昨晚一一给他们家长打过电话，强烈建议让孩子今天上午来驿站学点东西，居然一个没去！……今天我没啥重要事情，用不用我去帮忙？”
“不用。明月清泉都在，你休息吧。”
秦明月把孩子们招集到一起，温柔浅笑道：“孩子们，下面我用葫芦丝演奏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如果你们觉得好听，可以跟我学。”
秦明月身体自然站立，双脚略分开，头部直仰，胸部自然挺起，目视正前方。双手持葫芦丝，手腕平直，手指自然弯曲，双肩松弛平衡。缓缓将吹嘴送至口唇中央，上下唇自然合拢，屏息凝神……录泉般的音韵瞬间荡漾于驿站每一个角落：
“月光啊下面的凤尾竹哟/轻柔啊美丽像绿色的雾哟/竹楼里的好姑娘/光彩夺目像夜明珠……”
习习秋风钻进敞开的窗户，轻拂明月乌黑长发，柔抚她灵巧的纤纤玉指，迟迟不愿游走。
孩子们醉了，几名小女孩情不自禁地左右摇晃起小脑袋。刘清泉更是如痴如醉，呆呆地望着秦明月，望着他心目中光彩夺目的夜明珠，仿佛置身于西双版纳竹林中，皎洁的月光下，明月身着绿色长裙，颈轻摇，肩微颤，似孔雀，眉目传递着唯美的爱情……唉，我何时才能成为“农科站的小岩鹏”啊！
奏罢，孩子们齐刷刷举起小手，高呼：“老师，我想学！我想学！……”
秦明月轻展双臂，下压，脆声道：“驿站就准备了五支葫芦丝，不能满足所有人愿望。这样吧，我查一下签到册，前五名到的同学先学，其他想学的，回家买个普通的百八十元的葫芦丝，下周六带来我教你们，好不好？”
先到的五名孩子欢呼雀跃，晚到的孩子们无精打采，失望地垂下眼睛。秦明月把五支葫芦丝分发给袁凌寒等五名先到同学，尔后微笑着安抚未得到者：“都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了，还有古筝，我先弹一曲大家听听，想学的，可以轮流练习二十分钟！”
秦明月端坐古筝前，舒展双臂，嘴角微挑，温和笑道：“我弹首简单的、大家熟悉的歌曲《学习**好榜样》，你们可以小声哼唱。”
明快的曲调响起，孩子们愉快地轻声歌唱。董校和刘清泉，亦身不由己地随着孩子们轻唱。
……接下来各项活动有序展开：秦明月负责葫芦丝、古筝，刘清泉带领几名男孩子学打乒乓球，董校则一会儿指导衍纸一会儿传授简笔画。
十一时许，驿站的孩子们恋恋不舍地相继离去。董校把刘清泉、秦明月叫至眼前，商议道：“今年上半年，团区委在乡村中小学建设了10间‘希望小屋’，帮助10名困境儿童打造了良好的学习生活空间。下半年，计划再打造10间‘希望小屋’，可以个人扫码捐款支持。我想找费校商议一下，你俩觉得可行吗？”
二人沉思默想片刻，对视一眼。秦明月真诚道：“宣传更多爱心力量加入，手拉手做公益，我举双手赞成！”
刘清泉笑望秦明月片刻，盯得她羞红脸低下头，移目董校：“我也愿为困境儿童献出自己的爱心！”
“那……我这就电话问问费校。”
董校拨通费校电话，详细说明。费校欣然应允，最后强调道：“献爱心这事儿，一定不能强迫，大家自愿。把捐款二维码发到学校工作群，让老师自己选择。”
02
周末，无所事事之时，孙醇总是拿出小半天时间去邻近小区乒乓球馆练球。他觉得乒乓球运动实在是妙不可言，对身心健康大有裨益。初始痴迷的那段日子，他对王皓的直拍横打技术推崇备至，下载相关教学视频反复观看研磨，注册各类乒乓球论坛探讨技术，甚至吃饭时也拿着球拍琢磨执拍要领。
孙小袄想去新华书店买最爱看的动漫书，晏如陪她。三人正好同路。跑在前面的孙小袄左顾右盼，细微之物也能引起她浓厚兴致，恰似出笼的小鸟，每一个细胞都蓬勃着朝气。凝眸朝阳轻笼下女儿欢快的灵巧身影，滞留于后的孙醇、晏如，满面都被情不自禁流露出的笑容占据。
早上九点多，孙醇给董校打电话问了问“三小顽童”去没去温馨驿站。得知没去，心下自是惋惜。
周末的新华书店最是热闹，母女进去后，孙醇先是站在门口静观。中小学生是主力军，大都是来购买学校推荐的必读书目，或是主动购买教辅资料。有些好读书的孩子，捧着心爱的读物站在书架前“窃读”，个别站累的干脆就坐在地板上，读得津津有味。
孙醇也喜欢逛书店，所购多是文学类读物。突然念及“茅盾文学奖”，他身不由己地步至书店收款台，问因常来书店早已认识的中年女店员：“您好，请问，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最高票获奖作品、格非先生的《江南三部曲》有吗？”
“刚来不久。许多人买，估计所剩不多了。我帮您找找？”女店员很热情。
孙醇道声“不用，我自己找找”，信步走到文学类书架。还真是找到了，《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三部齐全的全新修订典藏版。孙醇喜不自胜，欣然购买，宝贝似的装入球袋。游目四顾没有发现晏如、小袄身影，知道她们去了二楼童书集中地，孙醇转身离去。
一身运动装，提着钟爱的乒乓球装备，孙醇惬意地走在秋日的暖阳下。路边的树木尚无落叶，绿意盈盈。一辆洒水车哼着《兰花草》动听的曲调，缓缓行进，晶莹的水珠映着阳光色彩斑斓地落地，空气瞬间清新许多。
一辆轻盈小巧的电动车突然停在孙醇身侧，传来一声清脆甜润的问候：“老师好！”
陡然一惊，凝神细看，是班级学习委员宋小炳。端坐于电动车后座，伸手拉一下骑车妇女的衣角：“妈妈，这就是我的班主任孙老师。”
衣着朴素素面朝天的小炳妈妈略显羞涩地向孙醇问好。孙醇热情地回问，温和地寒暄：“这是要带孩子去哪里呀？”
小炳妈妈轻叹一口气：“这孩子，字写得不好，中规中矩，看不出字体，我为她找了个书法老师，带她练字去。”
孙醇真诚道：“你可真是个称职的好妈妈。小炳的学习已经很好了，你对她的要求真可谓精益求精。对了，你孩子的学习习惯很好，哪天有时间我去家访，详细了解一下你的家教方法，在全班推广一下。”
小炳妈妈谦虚几句，然后认真道：“就今天吧。她十点半就学完了，十点四十分我们就在这里相遇，然后一起到我家。这样行吧，孙老师？”
孙醇爽快地答应：“好的，那时正好我也练完球，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