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九月一十日（一、二）

9月10日星期二

01

教师节。第35个教师节。

早上五点半，一如既往，司马远图与董育秀董校准时起床。简单早餐后，携手出门。退休后，老夫妻俩摸索出一个好的健身方法——抖空竹，十余年来皆从其朔。

“秀儿，你忘了带空竹。”司马远图戴上老花镜，拎起自己的空竹，提醒道。结婚之日起，他一直喜欢称呼妻子“秀儿”，他觉得这称呼更加筑牢了二人坚不可摧的四十余年的爱情之花。

“今天没时间，教师节，我要给老师们准备节日礼物。”董校微笑道，即将隐去的月光擦拭着她的华发，“这是我每年的必修功课。”

“哦，我忘了……”司马远图手抚光洁额头，大董校三岁的他额头上部的头发已成历史，惟余脑后残留着些许银丝，“我记得去年，你让学生给老师亲自制作贺卡，早早地站在校门口，送给每一位到校的老师。今年，还送贺卡吗？”

“不，连续三年送贺卡没新意，今年推陈出新：送鲜花。一会儿到快活陵后我打车去花卉市场，今早就不陪你练了，你自己抖吧。”

董校的手机响起清脆悦耳的丁冬声。儿子司马钢请求微信视频通话。接通。

“老妈，教师节快乐！”司马钢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满屏洋溢。

“快乐，快乐，我天天快乐——”董校审视手机屏幕上儿子的头部特写，怜惜地说，“钢儿啊，你双鬓出现白发了，工作中要有张有弛，注意身体——你好久没回家了，啥时候回家？”

“妈，您知道法院工作忙，我实在脱不开身。过两天，就两天，八月十五放假回家看望您和爸……我爸呢，在身边吗？在的话把手机交给他。”

司马远图接过手机，与儿子唠了几句家常，最后郑重其事道：“别嫌我啰嗦，还是要提醒你：在其位谋其政，国家倡导全面推进依法治国，你身为子虚区法院院长，要常思贪欲之害，常怀律己之心，自重、自省、自警、自励！”

司马钢连声称是。司马远图首先挂上电话，不愿再婆婆妈妈聊个没完。

通话间，不觉溜达到快活陵。快活陵，董校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咫尺之隔。晨曦映照下，假山巍巍招手，秋水脉脉含情，草木浑然不觉秋之将至，葳蕤依旧。做了一夜美梦的各色鸟雀，似幼儿园顽皮的孩童，蹦来跳去嘻嘻哈哈，竞相诉说着梦中奇遇。

时间尚早，前来健身的人们不是很多。两三个老翁压腿，四五名老媪快步走，各得其所，怡然自乐。唯一不尽人意的是，有人在湖里放生几只牛蛙，躲在苇丛中“哞哞”叹息，不舍昼夜。

董校在公园里呼吸了几分钟清新空气，步出打车离去。右腿跛足的司马远图步履略显蹒跚地进入公园里的小广场。他的晨练时间一般开始于六点，打开手机“学习强国”，找到“新闻和报纸摘要”栏目，点击播放。《歌唱祖国》激昂的旋律喷薄而出，片刻，耳熟能详的声音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时间……以下是内容提要……”

此时，他所听的是昨天的新闻，温故而知新；到了六点半，他则切换到“学习强国”里的“中国之声”栏目，实时收听今天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老人非常喜欢“学习强国”，不仅满满的正能量，而且功能强大内容丰富，胜似袖珍收音机。

一切调整就绪，司马远图把手机放在广场边的花岗岩长椅上，开始抖空竹。退休前他是子虚区图书馆馆长，非常关心时政新闻，日臻完善的“学习强国”平台实现了他随时随地想听就听的夙愿。他喜欢边锻炼边收听，强身健体的同时国内外的大事小情了然于胸。尤其关心海峡两岸，热切企盼台湾早日回归祖国怀抱，实现祖国统一大业。

除了关心时政，退休后的司马远图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积极传承红色基因。前些年身体尚健，他骑着电动车走街串巷，搜集整理子虚区的抗战史料和革命文物，所搜集的革命文物织布机、纺花车、轧花机、石制的地雷、抗战的大刀、鬼子的水壶、有功的木箱等等都陈列于后来建成的“子虚区红色纪念馆”。

“眼看着当年的东西消失，我心里不踏实，这是历史的见证，要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这段历史。”当年接受电视台采访，司马远图说这话时，眼角润湿。

他的跛足，缘于一件革命文物立功的木箱。红色纪念馆里陈列的那个紫红色木箱，简介上是这样写的：“当年两名八路军战士用骡子驮着几个麻袋来到下杨家村，说麻袋里装的是海市行署所有的党费，鬼子就要进村扫荡了，请村里暂时保管。民兵连杨连长想起结婚时媳妇陪嫁的木箱，毫不犹豫地将党费装进木箱埋进庄稼地。鬼子进村后，老鼠窟窿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党费。”

为了这个革命的木箱，司马远图费尽周折，找到后骑着电动车往回运。山路坎坷，翻车，右小腿骨折。没去医院接骨，硬是让折骨自行生长，导致畸形愈合，右腿缩短，跛行。

跛行，并不影响他成为全区思想道德建设的义务宣传员，阻挡不了他深入中小学宣讲海市的红色历史。为了“红扬海市，益路同行”，他孜孜不倦地带领红心永驻的老干部们深入中小学校传承红色基因，引领孩子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增强爱党爱国意识，近几年累计受教师生达10万多人次……

听着央广历史悠久的龙头新闻节目，司马远图开始了他的“快乐旋转”——他独出心裁地把抖空竹这一运动，美其名曰“快乐旋转”。经年累月地伏案读写，他不知不觉患上颈椎病，时常颈背疼痛，上肢无力，手指发麻，甚至视物模糊。去医院查，x线片上显示椎体后缘骨质增生，椎管狭窄。吃药无数，症状虽有缓解，但治标不治本。

愁肠百结，查阅资料，恋上空竹。若非天气原因，他早晚坚持去快活陵公园，加入抖空竹队伍。天道酬勤，他逐步领会了“空竹的起势、解扣、左右摆动”“前后摇摆、杆上飞、蚂蚁上树”“个人抛接、花样抛接”等技巧。坚持不懈多年，先前的颈椎病症状居然不翼而飞。

此时此刻，司马远图时而提拉，时而抛扔，一会儿高过头顶，一会儿穿梭腿间……在空竹眼花缭乱的旋转中，他尽情享受着“快乐旋转”。其他几名抖空竹的老友陆续加入行列，人人精神矍铄，返璞归真。他们的空竹大都是带音乐的电子空竹，清新的小公园里弥漫着灵泉般优美的音韵。

02

不到六点，董校进入子虚区最大的花卉批发市场。她计划速战速决，争取六点半前第一个到校。董校这名老党员，实在不可小觑，曾获“省优秀少先队辅导员”“全国先进少年儿童工作者”“全国新长征突击手”等等诸多荣誉称号。而今，年逾古稀的她，永葆本色跟党走，浑身上下似乎有着不竭的精力。

海市属暖温带季风气候，与同纬度内陆地区相比，雨水适中空气湿润。虽是初秋，天色微明，但花卉市场内灯火通明，百花齐放，风骚不逊春天：菊花、一串红、彩叶草、仙客来、蝴蝶兰、月季花……紧咬夏天的小尾巴，竞相开放，五彩缤纷。

送老师什么花呢？董校徜徉于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海，边赏边想，还是送康乃馨吧，康乃馨的花语是温馨的祝福和由衷的尊敬，送给老师恰如其分。锁定目标，董校摘下老花镜撩起衣角轻轻擦拭一番，开始了寻寻觅觅。

许是情缘注定，寻觅不足五分钟，她就找到康乃馨的批发摊位。细察，摊位中的康乃馨大致有5种颜色，红、黄、粉、紫、白，刚摘下不久，朵朵娇艳。价格不贵，一朵两元。

每位老师送几朵呢？董校又开始琢磨，还是五朵吧，五朵代表着无怨无悔，无怨无悔地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算上传达室和保安人员，近百名教职员工，那就买五百朵吧。

卖花的少妇虽谈不上花容月貌，但成天与鲜花打交道，终究会沾染花的仙气。眸似点漆，齿如编贝，疑，问：“大姨，您为什么买这么多？”

董校笑笑：“今天教师节，我要给每位老师献上五朵光荣花。”

“自费吗？”少妇惊奇地端详着董校，“咦，我怎么看您面熟呢！您……您是不是叫董育秀，曾经在子虚小学教过语文干过校长？”

董校颔首默认。

“董老师，您教过我五年级语文啊！”少妇兴奋道。

董校仔细打量，摇头道：“你变化太大，我教过的学生太多，真是想不起来了……”

“我叫梅梓馨呀，您教我语文时还担任副校长，我不写作业您还把我妈妈叫到学校过呢！”

董校还是想不起来，抱歉地笑笑，遗憾道：“真是想不起来了……对不起梓馨……”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老师记不住学生不足为奇，学生记得老师就行。早就退休了吧？”

“没有。退休后被聘为少先队校外辅导员，今年学校缺少语文老师，又披挂上阵了。”

董校数出一千元钱递给少妇。少妇双手挡回，动情道：“董老师，我不收您钱！”

“这哪成，你也不容易！”董校执意递回。

“我也受过您的教育，尊师重教，我应该做的……另外，每位老师五朵，需要绑扎的彩带，我也都免费为您配齐。”少妇嘴角荡漾着诚挚的微笑。

“绝对不行，我是自愿送老师的，不能让你损失！”

“我也是自愿，这些花进价也就六百元，您如果给我钱，我就不卖了！”

二人围绕着一千元钱，又你推我挡一阵。董校败阵，双手紧握少妇双手，动容道：“好的，我斗不过你，就不给你钱了；但是，我要把你的故事告诉子虚小学的每一位老师，我要在心底铭记你的名字——梅梓馨，再也不会忘记……”

“老师，您言重了，我还要感谢您为我提供报师恩的机会……每位老师五朵花，需要彩带绑扎才好看，别再唠叨了，我马上教您绑扎式蝴蝶结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