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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突然的落定

女儿毕业后闲居在家的一段时间里,刘莲老人总会在脑子里做关于“我觉得这样对你好”和“你自己幸福就好”的思想论证,她竭力从头脑中搜刮出身边有关论证双方的实例,反复推演,意图能准确地捕捉到这两条不同道路上一星半点的人生结局,确总也没个结果。她毫不掩饰的质疑就同女儿为爱痴狂的决绝一般地坚定,可人心终归是血肉的造物,血里溶着沥不清的亲情,肉里又藏着无声无息的疼爱。刘莲老人又时常想起早些年村中的算命先生为女儿穆秀云批过的八字,说她总会是一个吃穿不愁的多福之人,只是身为母亲,她目前仍无法以一种不确定的导向来明明白白地说服自己,但犹豫反复的思绪中本就已经隐示着一种态度偏向了。

八月底,天气渐凉后,刘莲老人便催促着自己休假在家的老汉穆英一定要赶在秋收前走一趟英县,去实地看看女儿将要生活的新地方。穆英老汉最是钟爱他这个为大的姑娘,在他看来孩子们性情相投才是婚姻生活中最好的润滑剂,而自己和要强的媳妇吵闹了一辈子,又哪儿有什么能教授给孩子的幸福宝典呢。

处暑几日后的周六上午,穆英老汉倒了几趟车到达杨庄后,就先到公路边上的一家修理铺打听起了隔壁南寨村的史仲老汉,好在史仲在这十里八乡有口皆碑,店主便好心借了一辆自行车给他赶路。顺路打听着来到南寨后,穆英老汉很快就找到了女儿未来的婆家,不巧史军今日不在家中,村中又不通电话,一家人对突然到访的来客毫无准备——难以置信,九零年代的口北农村竟落后到连一部公用的电话都无力置办,如是谁家有个火急的事情,还要跑到八里地外的乡里去排队打电话。

好在家中偶尔来个客人,对史仲老两口来说并不算作稀事。

穆英老汉转过巷口,纵身下车进了院门后,把车支起在了一处妥当的空地上。他摘下头上的前进帽,翻过背面,拭了拭额上横纹里的汗珠后,抬眼往北看过去,繁杂的小院因种着些当季的蔬菜,拥挤得只剩下条不足一米宽的小道,黄瓜秧藤攀爬着已几乎完全挡住了门口的视线。转眼再看,靠南的空地里散落着刚从地里刨起来裹着湿泥巴的土豆,吃过草料的牲口在院里贪婪地把头伸进一个铁皮水桶里,得意地刨着蹄子。此刻的史仲老汉正低头搓洗着刚换下身的下地衣服,完全没有留意到他这个来访的陌生人。

穆英上下四周拍了拍衣服,让自己的工裤和浅蓝色半袖衬衣更加整洁,左手拎着帽子,右手挡了黄瓜藤,向屋前的沿台走去。

“你好,我想找下史仲。”

“你是......”

史仲并不认识眼前这个身材矮小又十分精干的男人,但从他一身的工装和操着怀海口音的问询里初步判断:这多半是小穆家里来人了......

“我是穆秀云的父亲,来找史仲老汉和史军。”

外来的老汉毫不掩饰,直接表明来意。

“呀,是亲家。您儿啥时候过来的,赶紧进家......那老人,赶紧来,亲家来了。”

史仲熟练地招呼着远来的贵客,张新梅老人以为是大儿媳家的亲家来了,未曾想是小穆的父亲,格外地惊喜。安静的小院瞬间闹腾了起来,就算不是未来的亲家,这一家人也极乐意招待远来的客人,更何况今日的客人身份如此特殊。

大儿媳再有两个月多就要生产了,中午的饭菜就由老大史顺帮衬着母亲准备,两位父亲则各自半跨在炕边喝着砖茶,互相问询些家中的近况,直到午饭熟盛上炕来。

男人的对话总是简洁、体面地,双方的家长也早已从孩子口中对彼此的家庭有所了解,不等史军回来,不多时的吃饭谈话间,三位老人就直奔主题,达成了停止战争的共识——结婚。吃过午饭,穆英老汉又同亲家定下了三千块钱的彩礼后,就急匆匆地赶着返程了——他来时问了班车的师傅,下午两点半车子会准时路过杨庄。

戏文里传颂的凄美爱情故事怎能不叫人痛心,爱意深沉的父母又怎会逼自家的孩子入戏太深,只是当时当刻太过纠结于自己的爱子心切罢了。斗智斗勇的年轻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煎熬着、痛苦着的日子竟在两位父亲短暂却高效的碰面中结束了......

重阳节过后,张新梅老人便张罗着选了黄道吉日,又东奔西走着为二儿子筹措彩礼,费了几番周折才借得一些钱来。史军小两口因有固定工作,并不准备耕作务农,便只象征性地分了四亩田地。院里最西边的两间房子简单地倒腾出来做了婚房,就连墙面都是小两口临时粉刷得。没有自行车、钟表和缝纫机的旧三大件,也没有摩托车、电视机和收音机的新三大件,只两床被褥,一口铁锅,几副碗筷,便是婚后的全部家当了。“八个油瓶四个盖,缺这少那”,家中已无力再支撑过多的开销,以后的生活就只能靠小两口自己了。

婚礼当天,怀海县的娘家并未举办仪式,而穆秀云同妹妹也已在两天前就到了英县。没有媒妁,未经订婚,老人们古板的世界观里,这已是世俗的底线了。没有父母到场的祝福,欢庆的仪式,也没有结婚照,只简单的几桌饭菜席面,穆秀云就把自己将就着嫁了出去。可怜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轰轰烈烈的爱情闹剧竟如此草草收尾了,甚至来不急品尝命运抗争胜利之后的果实,而这将会是一个女人一生挥之不去的遗憾......

当天晚上,史家的亲朋散去,南寨院里就只剩一家老小,史仲老汉整晚闷闷不乐地喝着酒,未言片语。没有人能猜透这大喜的日子里,一向和颜悦色的老汉为何会苦闷不堪,他们也不敢去猜测家中说一不二的父亲。

“我对不起我的二儿子和二媳妇。”

家人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老汉,他多想给两个孩子一场像样的婚礼,和一间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的家——相比老大,老二的婚礼着实寒酸了太多。要强的老汉抿着杯中的喜酒,却再也忍不住满腔的心酸,苦涩的泪水夺眶而出,心细的他又怕大儿子和儿媳心中不悦,索性就跳下炕,穿鞋出门了,待情绪渐散后才回到家中。

养儿方知父母恩。不论父母被生活磨就了一颗怎样坚实的心脏,儿女都会将这坚实化为一滩柔软的泥巴。史仲夫妇和穆英夫妇如此,史军夫妇也将如此,孩子的到来将会帮他们逐层揭去蒙在父母身上的全部面纱,裸露出那最底下、最可爱的心......

婚后不久,年轻的夫妻就回乡上教书了,那里为他们分配了一间宿舍。同年冬天,爱情的结晶如期而至,秀云怀孕了,他们的小家庭即将得以扩充。学校的起居倒是方便,但怀孕的年轻妈妈吃饭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食堂的饭食常常不到两个小时就被肚子里的小家伙掠夺一空,史军只得偶尔在宿舍的地灶上架锅烙张饼子,秀云也时不时地偷挖学校菜地里的圆白菜心煮了果腹。

一年后,农历七月底的一个早晨,一个大胖小子在史家小院最西边一间屋子的炕上睡着来到了人间。说睡着确实不假,难缠的小家伙从头天夜里就开始折腾他的母亲,直到羊水流光了才肯慢慢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十几个小时的生产早已让秀云意识模糊,偏偏这小子离开母体后竟不出声,待稳婆将他吊起脚来打了几个巴掌才哇哇的哭起来,这多半还是嫌弃搅了人家的好梦呢。

沉浸在欣喜中的史仲老汉不过中秋就给自己的二孙子起了一个满意的名字——史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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