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 远志非花 - 人水草木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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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金陵的夏季与江州的天气一样,度过了梅雨,便只剩下避无可避的炎热,蝉鸣不绝于耳,常是伴着人睡去。

书坊里远志从掌柜手里接过一只匣子,迫不及待打开,匣子里是一套文房四宝,砚是端砚,笔是狼毫,还有一枚印章,用的是白玉,刻着陈子道三个字。这是她十日前跟掌柜定做好的,作为陈洵的生辰贺礼,她有些担心是否这些东西显得寻常了,心思不够怕陈洵不喜欢。

而另一边,陈洵已经到家,见她还没回来以为又是被医馆的繁杂事务拖住,他也习惯了,其实比起刚去医馆的那段时日,远志如今已经算得上游刃有余,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好在他们也都等得起。

陈洵在院子里踱步,原本他等远志是常事,只是今日格外焦灼,定睛看,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张红色的拜帖,或许那份焦灼就是来自于此。到了夏天,天色都比之前暗得晚了些,陈洵的焦灼之色连喜鹊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姑爷,进屋里等吧,白天柳家娘子送了夏安茶来,您也吃点?”

话音才落,远志回来了,洵美抢先迎了过去,搂着她。远志和煦地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洵,才想起手中礼物,慌张地将它藏在身后,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却不知陈洵背后也有秘密。

一个还一个,算不算两清?

再晚一些,等到洵美也休息了,陈洵才好和远志说话。远志低头就看见推到面前的拜帖,好生奇怪:“方才我就见你食不甘味的样子,果真是有事,就是为了这个?”

“你先打开看看。”

远志徐徐展开,原来拜帖是陈洵的学生送来的,这位学生中了进士,朝中的官职空了出来,前些日子刚得了补,有了官职,又娶了妻,春风得意,于是要办开芳宴,陈洵曾是他的先生,开芳宴当天又恰逢他的生辰,听说他也在金陵,才特意邀请师父师母一起。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呀。”远志看完拜帖说。

“我若说那个进士是谁,你会不会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难不成那个进士,还是我认识的人?”远志这句话本是无心之语,却恰好对上陈洵正中下怀的眼神,她想了想,才说:“这个人是金家的人?”

“不是。”

“是顾纬?”

“不是。”

远志无奈,该猜的都猜完了,那也只有:“是,庄达?”

陈洵点点头。

远志垂眸,将拜帖工工整整地贴好,放回原位:“那也没什么,去就是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金陵他乡还有你这位故知,是他意气风发,我们能见证是荣幸。”

“你,”陈洵看了看远志的脸色:“若是医馆忙不过来,我就同他说一声去不了了,附礼道贺也是一样的。”

“不用了,没事。人家请我们也是记得一份情义,情义无价不能无辜爽约,这不体面。”远志一笑,仿佛是为了让陈洵安心:“那天你也要穿得好些,也不能让新娘子笑话了。”

陈洵抿嘴笑了笑,又忍不住猜远志心中想的是不是只有这些,如果不止,那么多出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窗外蝉鸣无休,不知道有没有其中一丝替她吐露。

其实陈洵已多年不过生辰,算一算,大概有七年了。以前是父母为他过,后来是钱先生给他过,那些人都离开自己后,过生辰似乎也失去了理由,他这个人已经习惯于靠忘却度日,若不是庄达的一封请帖,他恐怕自己都想不起来。

这让他对这一年的五月初七,多少还有些不安和期待。

远志特向医馆告了半天假,风尘仆仆地回来,好好拾掇一番,晚一些随陈洵同去,洵美知道她去见客,还拿出自己的珠钗,一定要远志带上,做珠钗的匠人已经去了京城,为宫里的娘娘打造首饰,如此一来也算是远志有了皇家的待遇。

远志对着镜子看头上的珠钗,雅致谦逊,是高贵之相,如今戴在她自己头上,洵美只顾着夸,她听了不免要笑:“这大概算是我离皇宫最近的一次。”

将到申时,两人带上贺礼,往庄达的别院来,别院位于金陵城南,离盏石街不算特别远,但总还是要驱车。马车上陈洵远志说着家常,说了不少江州时的故事,有些是彼此都知道的,有些不是,好像是用这短短的一路,补足了过往的一小段缺口。

庄达的妻子章蓁蓁,是吏部左侍郎的女儿,他中了进士后,暂居京城,也是在这时候结交了左侍郎。左侍郎家与庄达门第虽不对等,但左侍郎本人喜欢庄达豪放张扬的性子,断定以他的才能总要大展宏图,更何况庄达相貌也是俊逸舒朗,与他的女儿正是般配,于是一等庄达的官职落听,两家便结为亲好,一切都顺理成章。

远志刚见到章蓁蓁的时候,也不由地要说一句般配,不仅是家世上。章蓁蓁的明艳美秀,得体之态,也与庄达相得益彰。远志直到此时才对庄达的家世有了这样清晰的认知。

原来他真正该配的,是那样的女人。

“三郎常与我提及陈先生,说他受陈先生训诫教导影响颇深,陈先生之于他,不亚于再生父母,如今我们路过金陵,想起今日乃陈先生生辰,我便说无论如何也要请先生来家里做客,聊表我们的感激之情。”

远志跟在陈洵身后,不作声,只是看着别院的景致,以前在江州的时候,她曾想象过和他在一起后,他们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眼前的,比她想的要好。

“他也是客气,你们到金陵,也该是我们款待他。”陈洵寒暄道,他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远志,不知作何解。

蓁蓁为两人引路,到了别院花园视线豁然开朗,面前一座凉亭周围芳草铺茵,凌霄花花开正盛,自是风景。凉亭里一人独立,当得上玉树临风,听见人声渐近,才转过身,看见了正往此处来的远志和陈洵。

庄达甚至觉得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真的,还是梦境,也不知道算是寻常的梦,还是让人惊惶的梦。

而远志重见故人,也是一样。眼前的庄达是翩翩君子,真的很难再从他身上找到当初借口硬闯戚家医馆的模样来了。

也好,该尘封的,本就不该开启。

庄达片刻后回过神来,朝陈洵行了个礼:“先生,后生有愧,未能早日拜访先生。”而后,极力掩盖这内心的微茫痛处般地,向远志作半揖:“师母。”

远志淡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走近陈洵,碰了碰他的胳膊。

“新婚燕尔,自是人生尽欢之时,我们准备了一份薄礼,还请二位笑纳。”说罢,远志呈上长卷,递给蓁蓁。

庄达夫妻二人将长卷徐徐展开,原来是黄鲁直所作《大雅堂记》,他见之惊骇不已,受宠若惊:“这,我深知先生钟爱鲁直先生的字,此卷实在名贵,我怎能夺人所爱!”

陈洵笑道:“志趣不同者,不甘不愿赠之,才叫夺人所爱,可是你是我的学生,与我也曾高谈阔论,相聚甚欢,也当是志趣相投,如此便是它孤芳不自赏,有幸得你赏识,又谈何夺人所爱……况且,你去了杭州,这幅字,还有他的妙处。”

庄达汗颜:“那,学生收下了……”说话间,眼睛却舍不得从这幅字上移开,想要摩挲,却又不敢。

怔愣间,倒是蓁蓁开口:“哦对了,三郎与我说,今日还是先生生辰,瞧我这记性。”边说,边转身示意身后丫鬟上前,捧上一套书册:“三郎曾说,他少年时性情顽劣,落拓散漫,是遇到先生才回心向道,矫邪归正,若没有您,风流勃发的庄三郎便只是江州一介受人嫌厌的纨绔,所以,这该是我们谢您。听闻您爱读史,方从京城周折找到这套仲常批《资治通鉴》,还请您不要嫌弃才是。”说罢起身恭恭敬敬向陈洵鞠了一躬。

“夫人请起!”陈洵不敢当:“三郎是自己迷途知返,犹未晚也,且没有他聪颖天资,后天律己,便也没有之后的高中和腾达,而作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只是尽了本分,子道不敢居功。”

“先生谦虚了。”

蓁蓁小心翼翼将书递给远志,又道:“听闻师母也是巾帼英雄,精通医术,悬壶济世,是天一堂开馆一来第一位女医,师母女中豪杰,也是我等妇人之表率。师父师母不仅才学般配,今日你们光临,我方知连样貌都是天造地设,我与三郎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未来能像师父师母一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才是。”

远志、陈洵面面相觑,不由心虚,举案齐眉谈不上,琴瑟和鸣就更谈不上了。远志尴尬一笑:“今日是你们的开芳宴,何故说起我们来了?倒是我们喧宾夺主了,待会儿可要罚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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