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百仙阁出知画楼入(一)
从皇宫出来,护国寺阳日捕神薛洪真行色匆匆地赶回了护国寺。来不及脱盔卸甲,关上书房房门,在墙边古董架上拧动一个琉璃瓶,古董架顿时从中间裂作两扇,如是两扇门一般朝两边打开,露出墙壁上的一道暗门。推开暗门,里面是一条倾斜向下至拐角处又平直而行的一条暗道,薛洪真额头冒起冷汗地顺着这条暗道走至尽头,尽头处,是一座四面立有石阶的方形石台,石台上一把精雕虎头石椅,石台四周并不宽敞的地方,站满了几十个身披黑袍,手持陌刀,面上覆一花脸面具的人。
除这些人之外,唯一叫薛洪真认得的,就只有阴夜捕神薛洪毅了。
薛洪真料想,这些人应该就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百仙阁里的众多神仙了。
今日百仙阁众多人在,薛洪毅急急派人唤薛洪真回来,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若是有,当是只有一件:前国舅爷胡承仁到了。
薛洪真心中隐隐有种不安之感,胡承仁亲自出山,来到长安,定是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几声慢悠悠的脚步声从石台后面的阴暗处传出,一身穿紫金袍的老者缓缓走上石阶,不去看石台下的众人,一副帝王之态坐在石椅上,枯皱的老脸上有几道年月久远的伤疤,披散垂下的长白头发与盖住了嘴的花白胡子混为一谈,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如鹰眼般犀利,迅速在台下众人的身上扫视了一遍,其威,不怒自有。
不等胡承仁说话,两个戴着大花脸的百仙阁的人从石台后面的阴暗处又推搡着两个被捆绑着的姑娘出来了。
胡承仁低沉着声音说道:“近日我夜观天象,发现夜空自东,西,南三个方向有紫气升腾,紫气汇聚一方,此乃天劫之象,我有预感,埋在地下的玉家尸魁要醒了,我们离永生之术的秘密越来越近了,这时候,任何人都不准出半步差错。”
胡承仁似是心中有气,与底下众人中站在最前的一个面戴赤目獠牙的人问道:“河伯,你说呢?”
紧接着,两指间弹出一股真气,正中在河伯的小腿上,河伯立刻跪倒在地请罚道:“河伯该死,请主公恕罪。”
胡承仁冷哼一声,从虎头石椅上起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将你从西境唤往长安,不是叫你来惹事的,杀了陈子哲便罢,死了一个人,压住了风声,尚可在朝廷里以假乱真,可你倒好,杀了一家几十口,就为了抓这两个女人,事情闹到了,你敢保陈家灭门的事不会传到长安,南嵘轩的耳朵可长着呢。”
转眼间,又将锋芒转到了薛洪真与薛洪毅的身上,问道:“你们说,是吧,薛家兄弟。”
唯恐胡承仁这个老狐狸已经察觉到了他们兄弟二人与南嵘轩之间的关系,薛洪真立刻跪地道:“回禀主人,南嵘轩自从回到长安,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兄弟二人的掌握之中。”
“哼,掌握之中?”
胡承仁冷笑一下,不见出手,一个无形的巴掌已经打在了薛洪真的脸上,啪的一声响,惊得所有人打了一个哆嗦。
薛洪毅也跪地请罪道:“我兄弟二人哪里做错了还请主公明示。”
“这还需要明示吗?本来长安城该是我们的天下,敌人也不过宇文泰一人,而今,又多了一个南嵘轩,伶人坊在长安城这么多年,刺探朝廷情报无数,都没有暴露分毫,牵扯上与卓玉心与蔺展颜的纠葛,我还觉得没什么,可没有想到,在伶人坊要折在卓玉心手里的时候,竟然是解救得于南嵘轩之手,南嵘轩是怎么知道伶人坊的?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南嵘轩,少年英才,怕是早就盯上我们了。”
转而继续朝河伯火气道:“还有你,废物,蠢材,我本想用一个假的陈子哲结果了南嵘轩,无风无浪,你偏偏要杀几十个人要弄得满城风雨,几十口人的人命官司,当地府衙一定会上报长安,南嵘轩,该有戒心了。”
河伯马上请示道:“主人放心,属下这就派人前去半路截杀往长安送陈家案件的官差,绝不让陈家灭门一事传到长安。”
“荒唐,你杀了一个,他们马上有所察觉,就会派出第二个,第三个,你杀得完吗,你能杀了整个州府县衙的官差吗?”
河伯无可反驳,闭口不言。
撒完了火气,胡承仁再坐回到石椅上,心平气和道:“罢了,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该是想想如何补救,河伯,你即刻派人前去等候截杀送呈陈家案件到长安的官差,这件案子梳理两日,来程两日,回程两日,长安批复四日,共十日,等当地府衙迟迟见不到官差回去,反应过来此事最快要十天,十日之后,未可预料,我们就要在这可预料的十天之内,杀了南嵘轩!”
薛洪真与薛洪毅顿时心里一惊,忐忑不停,胡承仁要杀南嵘轩,百仙阁的众多高手行动,他们二人又不能这么快地暴露身份,这次,南嵘轩真的是遇到了一个难题,怕是在劫难逃了。
胡承仁看向一边被捆绑着,点了穴道,不能动不能言的两个女人,与河伯问道:“说说吧,坏了我的大事,就为了抓到这两个娃娃,你是怎么想的?”
河伯瞥看了紫衣与红袖这两个落在他手里,本来干干净净的脸蛋此时已经黑不溜秋的姑娘,说道:“主公有所不知,这两个姑娘,小人在潮州时见过,他们是潮州魁王府,卓玉心第三子卓子骞,也就是人称潮州少城主的两个贴身丫头,那日我本想将陈子哲埋了就算了事,可没有想到,居然在镇子里见到了卓子骞和这两个丫头,更不巧的是,不知刮了哪股邪风,他们三个人竟然还想掺和到陈子哲丧事这件事里,小人一想,既然是卓玉心的儿子,拿了他,不就是拿住了卓玉心的短柄,主公不知,卓玉心对她的这个儿子可是宠爱有加,已经准备将来把魁字王旗传到他的手上,若是用卓子骞的性命要挟,就是要卓玉心拿出半个西境来换,她也会舍得,小人这才动了心思,想把他们三个都抓来献给主人,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卓子骞的武功不可小视,我几人联手,居然没能擒住他,担心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官府,这才收手,只带了他的这两个贴身丫头回来。”
胡承仁琢磨了一会儿:“他来长安做什么?”
河伯摇头:“属下正打算逼问这两个丫头,她们俩定然是知道的。”
胡承仁改口问道:“我要卓子骞有什么用?换了西境的半壁江山?纵使是整个西境,于我又有何用?卓玉心还有用,动了卓玉心就是动了昆仑山,眼下我还不想与昆仑山为敌,你又给我办了一件蠢事,动了卓子骞,想不让卓玉心知道我的存在都难了。”
河伯懊恼道:“属下糊涂!该死!可属下已经动了卓子骞,担心他从陈家人口中问出什么,这才杀了陈家一家,坏了主公的大事,估计此时他正在四处寻我们,既然卓子骞对主公没用,又不能让卓玉心怀疑到主公的身上,不如杀了卓子骞,来一个死无对证,谅她卓玉心再是聪明也怀疑不到我们的身上来。”
杀人的念头涌上心头,河伯顿时眼中露出凶杀的狠毒劲儿,只要胡承仁一个点头,他就可以毫不怜香惜玉地杀了紫衣与红袖这两个俊美佳人。
胡承仁似是心中有了妙计,奸诈一笑:“算了,把这两个娃娃交给镜花和探心吧,我自会嘱咐她们该怎么调教这两个娃娃,调教好了,她们俩就会是我们插在魁王府里的一把尖刀,必要的时候,扳倒卓玉心又何须我们来动手。”
命令河伯道:“河伯,派人找到卓子骞,不必打草惊蛇,只要盯住他即可,看看他来长安做什么,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等这两个娃娃调教好了,就找个机会再把这两个娃娃送回到他身边去。”
河伯虽然猜不透胡承仁的用意,可也不敢多问,至于被晾在了一边的薛家兄弟,薛洪真与薛洪毅明显感觉到了这一次见面,胡承仁对他们二人的不信任,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胡承仁是一个‘奖惩分明’的人,骂过了薛家兄弟,就该奖了,于是给薛家兄弟命令道:“洪真,洪毅,你们身为朝廷捕神,免不了与朝臣照面打交道,想必南嵘轩对你们也多加注意了,刺杀南嵘轩一事,你们两个就不要参与了,现在卓玉心走了,长安城里,除了南嵘轩就没有人能威胁到重开伶人坊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兄弟二人去办吧,瞒过朝廷里那些眼尖的探子,给镜花,探心她们重新弄个身份,在长安立住脚,不成问题吧。”
薛洪真表态:“主公放心,保证不出差错。”
胡承仁似是乏了,靠在椅子上,挥挥手:“散了吧,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皇城长安,几经战火,入眼之象,不可称之为繁华,几年安稳,倒是百姓乐业安居,表面之象,倒是与西境潮州有三分形同,五分意似。
在进到紫牙关后,就有耳闻西境魁王帅卓玉心已经离开长安,紫牙关守将文道还因此事被罢免成为守门小卒,这件事从紫牙关守军将士的口中传出,传到他们常去的酒楼,青楼之中,再由各种添油加醋的口舌传到外面,就变成了一出大戏:西境魁王帅卓玉心小计略施戏耍紫牙关儒将文道卸甲落马。
在这件事成为百姓的日常乐呵谈资之外,紫牙关又新上任一位守关将军,步默沉,紫牙关的百姓多是没有见过的,倒是在步默沉前来紫牙关上任那天,有些人见到了这位将军,说此人身高八尺,精壮魁梧,倒八字的眉毛,一脸凶煞相,有街上的算命相师看了这将军几眼,咂吧咂吧嘴,说这个人的身后,跟着上千死在他刀下的恶鬼,这些恶鬼在生前被他斩杀,死后化作厉鬼仍奈何不了他。
一个人越是神神秘秘,就越是能引起别人的好奇,街面上也总有那么几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家伙,没事到各个大人老爷的府邸门前走上一遭,回来后就成了百事通了,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家的家长里短总能说上那么几嘴,这个步默沉的故事就这么传开了,虽说这个步默沉大将军只有二十几岁,可他十三岁就在战场上做了马前卒,不多不少,战场厮杀,总也有小十年了,前一阵子还在宇文泰的大军中在黄河沿岸与高欢大军对峙,不知怎的,突然就被宇文泰调回了长安,做了一个驻守紫牙关的闲事将军,叫人也拿不准的是,好像步默沉在军中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名叫魂招手。此名由来是说在战场上,他要谁的魂,谁的命就保不住。
到底是无所事事之人在茶余饭后的多嘴多舌,这样的话越传越是扯荒诞。
从紫牙关到长安城的一路上,所听到的关于卓玉心的消息都是她已经离开长安城,似乎来到长安的初衷之一已经可以放下,然而,紫衣与红袖呢?
这是来到长安的第二天了,在客店里与店伙计问了前往东市翠平坊的的路,卓子骞一身寻常公子家打扮来到了东市。
东市翠平坊并不难找,来这里寻人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翠平坊里住着的多是流民,还有些官府缉拿的更名换姓的罪犯,这里的人的吃食是菜市上收摊后不要的烂菜,能动换的出去小偷小摸一番得些米钱,不能动换的沿街乞讨,一天下来也饿不死。
极其少见有卓子骞这样的富贵人模样的公子来到翠平坊,上一次见到大人物时还是京兆尹府的官差前来翠平坊抓人,几个看上去约莫是吃饱了的瘦胳膊瘦腿的穷酸小子见到有富贵人进到了翠平坊的杂乱巷子里,过惯了偷抢的日子,见到这样看起来文绉绉的富贵人顿时起了歹心,五个人从三个巷子钻出来,眼神间交流一番,手上便拾起了地上的木棍石块,唯一叫他们忌惮的是这个富贵人手里的长剑,忌惮归忌惮,可一看这把剑就是好东西,歹心和忌惮比就占了上风了。
察觉到这几个人的不怀好意,再看看他们手拿木棍与石块的模样,连莽夫都称不上,卓子骞自顾自地走着,故意引身后的几个人走进了一条堵死的小胡同。
紧接着,在五个人一拥而上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五个家伙打趴在地上哎呦哟地叫唤时,卓子骞踩住一个体型微壮的汉子的胸口,用剑鞘抵住了这人的下巴,问道:“你们,是这翠平坊里的?”
这人捂着被打掉了牙的嘴,摇头,又赶紧点头求饶:“大爷饶命,小的眼拙,不识真神啊,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放了你们也可以,不过得告诉我一个人。”
其余四个人也都缓过疼来爬着围到了卓子骞的身边:“大爷想问什么人就问,小的知道肯定告诉您。”
“翠平坊里几年前有一个从宫中浣衣坊赶出来的老奴,知道她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