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第224章夜深了,林豫兮坐在灯前,听着窗外的大雪簌簌地下。她住在小妹、张鹤年和母亲的居处,等待着大理寺审判龙野。这几天她四处活动过,可是正如柯守白所说,龙野的案子的确是“铁证如山”,她知道他不像她这样好运,能侥幸逃过牢狱之灾,只期望能争取从轻判决。
雪落的声音很好听,像小猫的利爪一下下踩在心上。她将他的“游刃”放在膝上,抚摸着鲨鱼皮的刀鞘,想起了昨夜的梦——很神奇,她真的天天都能梦到他,感觉自己从未与他分离。
“阿夏。”张鹤年在门外轻声唤她。她打开门,见他神色紧张,像遇到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
“姜公来了,说要见你。”
她一怔。姜政雪夜来访,想要干什么?他把她和龙野害成这样,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居然还有脸来见她?
但她此时不能不见姜大人。她穿过积雪的庭院,来到见客的画堂。门前守备森严,堂中沉寂昏暗。张鹤年在门口止步,她独自迈过门槛,走到屏风之后,看见了正襟危坐于席上的男人。
他和龙野长得相像,可是那凌厉而严肃的气质又是如此陌生,让她心里不太舒服。她在离他一丈以外站着,唤道:“姜大人。”
“你该叫我一声舅舅。”姜政的神色柔和了些,“阿夏——麟儿是这么叫你的吧?过来,坐。”
她依然站着不动,警惕地看着他,像防备一只穿行于风雪的猎鹰。
姜政自嘲地笑了:“好。你应该如此。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罪了。但是,你也应该想想,你们自己有没有什么错?”
“姜大人依然在怪我们站在卫衍那边,是吧?”林豫兮冷冷地说,“你还是不明白,我们并不是支持卫衍,只是……”
“只是希望所有人的命运不再是大人物‘一句话的事情’,对么?”姜政笑得更加嘲弄,“恭喜你,你做到了。若是在前朝,以我的身份,完全可以用一句话就把麟儿从牢里放出来。而现在,我这个‘大人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审判,按照律法赎罪。哼,如今我一有动作,卫衍的人就会群起弹劾我徇私枉法,你们南方的小报就会拿那些重伤的狱卒大做文章。这下你总算称心如意了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苍凉。林豫兮也感到一种隐隐的荒诞,新法救了她,却又害了龙野。它将权力变成了“废铁”,当别人要用它砍她的时候,她庆幸于它的迟钝;而当她想用它救自己人时,就会怨它不够锋利了。
姜政浅褐色的眼睛黯淡下来,不再像猎鹰,而展露出一点软弱的底色。她忽然意识到,他其实还是爱着他唯一的外甥的,就像林方之对她的那种爱一样。
苦涩晦暗的、掺了太多杂质的爱。
“麟儿生性凉薄,总是把我往坏处想。”姜政幽幽叹息,“他不懂,我虽不满他,最多不过是敲打一下,不会真的害他。他还不如卫衍了解我——卫衍就很清楚,怎样可以刺我一剑,让我伤心。”
他看向旁边一只青瓷瓶里插的腊梅,沉默片刻,说:“家姐去世时,嘱托我照顾好麟儿。我终究是负了她,没脸再到她坟前去了。当初我好不容易找到麟儿,真的是很高兴。我想帮他报仇雪恨,想给他权势荣华,哪里知道,这却让他疏远了我。”
林豫兮说:“这是你的错,不能怪他性子凉薄。”
“是,还是你懂他。”姜政苦笑,“难怪他那样钟情于你。在芦川时,他伤得很重,虚弱得连笔都握不住,但还是要亲自给你写信。他写了很多遍,才写出了一封完整的信……这些事你知道么?”
她沉默了。姜政也很懂得该如何刺她一剑,而她果然中招,被刺得鲜血淋漓。
“他的内伤一定还没有痊愈,只是瞒着你。”姜政又说,“我会想办法,赔偿伤者,引咎自罚,尽量减轻他的罪名。卫衍和他有师生之谊,警告了我也就够了,应该不至于再去深挖他别的罪行。但他这次伤人太多,少不得要坐一两年牢。在狱中我也会找人照顾着他,可牢狱毕竟不比外面……以后他出来了,还要拜托你,好好待他。”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右腕的发绳,疼痛的感觉在胸腔里蔓延不止。她知道,姜政从此再也不会和他的外甥相见了。
男人起身而去,留下桌上的一枝寒梅微微摇曳。
###
国定二年腊月十五日,赶在新春之前,大理寺对徐兆麟伤人及绑架一案进行了审判。即使他是勋贵苗裔、国之功臣、左丞相姜政亲属,但朝廷依然秉公执法。只是考虑到姜政和林顺卿以巨款赔偿了伤者,人质孟斯羽又为他说了很多好话,最终从轻处罚,判决他一年监禁。
在这一系列风波中,皇帝白景深始终没有露面,只是在需要签字时才见见大臣。臣民们几乎忘记了皇帝的存在。
他们渐渐发现,原来没有皇帝,天下也能照样运行。
###
一年后,诏狱大门外。
清丽的女子站在高墙之下,盼望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她衣着朴素,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身上有种柔和又坚定的气度,让来往的官吏和行人免不了要多看她几眼。
午时到了。大门缓缓打开,从远处走来一人,身姿挺拔,步履沉稳。走到近处,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快,最后是奔出了大门,将那等候着他的女子紧紧搂住,拦腰抱起。
“真不要脸。”路口卖煎饼的大叔骂了一句。旁边站着几个等待煎饼出锅的跑腿小吏,正在寒风中搓着手,听了他的话也连连点头。
林豫兮没听见他们的议论。她靠在龙野的肩头,感到泪水不争气地流过脸颊。唉,本来决心欢欢喜喜地迎接他的,为什么最后还是这样?
“傻瓜,别哭啦。”龙野把她放下,擦了擦她的脸,“我在里面过得可好了,真的。”
“真的吗?”她急切地打量着他,唯恐在他身上找出什么伤病来。
好在并没有。他看上去和梦里一样精神抖擞,甚至还显得比以前清爽了几分。他温柔地一笑,清浅的眸子盈盈发亮,说:“我每天就改改你给我送来的稿子,晚上还能在梦里见见你,时间很快就过啦。”
她破涕为笑:“你梦见我什么了?”
“自然是梦见你在床上风情万种……”
她满脸通红,感到他身上那阳光的气息又在诱惑着自己。好在他想到了别的事情,没有再在大街上撩拨她,而是问道:“安安呢?”
她收起胡思乱想,笑道:“在船上等你呢。她已经会说好多话了,只等着见爹爹。”
他似是有些担心:“她不会不记得我了吧?”转而又自我安慰:“没关系,真记不得了,重新认识一下就好!”
她挽着他的胳膊,向前走去,两人絮絮叨叨地讲着说不完的话。
“我的船在白云渡停着,我们马上就可以回海上。”
“以后还回梁国吗?”
“暂时是不想了,以后再说吧。”
“我师父还好么?”
“他在芥岛帮我们筹备婚礼,还要替我们主婚呢!”
“不去见见你娘?”
“她也在船上,要跟我们一起去芥岛玩玩。你放心,她什么都知道了,非常心疼你,说会把你当亲儿子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