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 海怪 - 汤问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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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第223章屋宇高大而空阔,给人以肃穆的感觉。一对铜铸獬豸立在两旁,看铭文是太祖时御制的宝物。台上坐着刑部尚书苏念然、大理寺卿应晨、都察院左都御史柯守白,个个面目冷峻。而台下站了许多与案件无关的人——这是两百多年来的第一次。他们是重犯林顺卿的亲友,和从南方赶来的州学代表。

林豫兮在这群人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张鹤年、钱肃、李虔东的弟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她发现了叶默成。那双小鹿一般警觉又温顺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怅惘。

在安萨岛时,她也曾这样站在人群中凝视着她。但那时,她眼中只有仰慕和期冀。林豫兮不知道自己是否令她失望了,她只能远远地朝默成微笑了一下,希望她不要为自己的失败而感到悲伤。

公堂正中已立着一人,他回头看向她,憔悴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这是陆阿豪,林豫兮一看就知他受的苦比她只多不少,也一看就知他为她守住了秘密。她感激地看着他,两人心照不宣地点头示意。

“林顺卿,徐兆麟!”应晨用威严的声音叫道,“公堂之上不得携带刀剑!”

龙野一言不发,把“游刃”和“废铁”都交给了一旁的禁军都尉,然后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应晨没有命令他们跪下,只是轻咳一声,说:“不要拉拉扯扯。”

龙野不理会他,依然牵着她的手。应晨不好再多说,低头看向卷宗,直接报出了重犯的罪名。“林顺卿、陆靖豪,刑部指控你们于国定元年八至九月,在绮州对陈锡仁围而不打,故意纵其逃亡。你们是否承认?”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陆阿豪就抢先说:“并无此事,还望诸公明察。”

应晨转头对苏念然说:“苏大人,请你讲讲刑部审讯的情况。”

苏念然捋了捋他漂亮的长须,眯起眼睛,对着卷宗,一字一句地说:“林顺卿和陆靖豪两人,始终拒不认罪。但两人的供词有颇多矛盾之处。例如,对围剿陈锡仁的过程,林顺卿说是因陈锡仁太强,他们难以一战而胜,才只能围而不打,将其逼至翠湖。而陆靖豪却解释说,他从北线合围陈锡仁,是想承其敝而一举歼灭。又如,对九月十九日林顺卿的活动,林顺卿自己说她奉卫公之命,在军中休息,当日只是在与韩望南下棋。陆靖豪却说,当天是他与林顺卿在一起。此种矛盾比比皆是,再根据其他证据,老夫以为,九月十九日林顺卿的行动颇为可疑,她可能不在军中,而是和韩望南去了别的地方。”

他心思缜密,一番话如老吏断狱,清晰明白。人群略有些骚动,大家都能听懂,苏念然是在暗示,林顺卿可能不仅是故意纵敌,还在翠湖之战中去营救了陈锡仁。

但林豫兮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她应声说道:“这些供词不足为凭。首先,这是一年前的事,人的记忆或有舛误,请问苏大人是否能清晰记得自己去年某日的所有活动?再者,虽然诏狱纪律严明,狱吏都秉公执法,但我们良民一入牢狱,难免惊慌,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也是常情。”

她这句“我们良民”,在旁听的人群中引起一阵窃笑。苏念然却没有笑,他现在很担心林豫兮说出她在狱中的真实经历。

“我有证词!”龙野忽然叫道。

“没有问你,休得哄闹!”应晨呵斥他。一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柯守白却淡然一笑,说:“应大人,徐兆麟也身涉此案,是嫌犯之一,按理说也该听听他的说法。”

林豫兮顿时明白,柯守白是卫衍那边的人。他说得在理,应晨也无法反驳,只得同意龙野发言。

龙野笑道:“我不同意林顺卿说诏狱纪律严明。这次审讯,刑部违法之处,简直不胜枚举。”

苏念然神色一变,用警告的目光看着他。龙野佯作不察,继续说:“我记得国朝律法规定,妇人除犯奸及死罪应收监外,应由本夫收管,无夫则由有服亲属收管。刑部怎可不知会我一声,就将我妻子收监?国朝律法还规定,男囚女囚应分开拘管,女囚由狱婆看守。怎么我夫人身边始终是一群男子,还有一个姓孟的小流氓堂而皇之地夜闯牢房,想要图谋不轨?”

众人皆知他在强词夺理,林顺卿所犯之罪,绝非寻常妇人的情况。诏狱中也从未关过女子,自然也没有所谓“狱婆”。可无奈律法上条文白纸黑字就是这么写着,苏念然无法抵赖,只得说:“这是特事特办。”

龙野冷笑:“是啊,特事特办。那谁知道你们在审讯时还用了什么特别的伎俩呢?”

听众们都懂得龙野的暗示,他们一齐看向林豫兮,期待她说出真相。林豫兮却没有多说,她觉得龙野这样威胁一下苏念然已经够了,不必再节外生枝,又引来姜政的报复。柯守白以为她是害怕,微笑着鼓励道:“林顺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朝廷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没有了。”她最终答道,“只是,当时我确实很紧张,又生了病,自己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供词。”

苏念然松了一口气,不敢再纠结于那些供词,索性直接跳过这一步,说:“应大人,可以让证人出场了吧?”

应晨点点头,说:“带田承遇!”

一个男人随小吏们走到公堂之上,他仰视着高台上的大人们,立即振衣跪下,拜了三拜。

田承遇比记忆中老得多了,看上去似乎成了何青青上一辈的人。虽然他身着绸缎衣服,但人是富贵还是落魄,并不能由一件衣服就修饰或遮掩。从他的举止上,林豫兮看出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已无复当年做大少爷时的骄傲放荡。

“起来吧。”应晨根本没有正眼看他,“田承遇,你说你对林顺卿和陈锡仁的关系所知甚详。介绍一下你的身份吧。”

“小人田承遇,是定夷洲商人田兴昭之子。贱内何氏,是林顺卿的密友,两家自政通十二年起就频繁往来。”田承遇扭头看向她,一张沧桑面容上带着仇恨的冷笑,“小人可以作证,林顺卿和陈锡仁关系非同寻常,并非外界传闻那样势同水火。”

林豫兮听他依然把青青说成是自己的妻子,心里暗骂他死不要脸。她想幸好青青没来,若是看到她抛弃的男人沦落成了这副猥琐卑下的样子,她一定会觉得羞耻的。

田承遇咬牙切齿地说:“林顺卿和陈锡仁是青梅竹马,陈锡仁甘愿为她而死,孤身打下芥岛,因中了毒箭而落下痼疾。林顺卿对他始终心存愧疚,分家是完全是不得已。赶走陈锡仁后,她就大病一场——哈哈,这些事情,陆将军应该也知道吧!自政通二十年两人分家之后,林顺卿六年没有任何男人,形单影只,独守空闺。以至于内心扭曲,见不得别人夫妇恩爱,离间我们夫妻——大人,我这里有很多她写给贱内的信,你们一看便知,她和陈锡仁绝不可能断得干净!”

她感到龙野攥紧了她的手,心想要是现在他手里有刀,田承遇一定人头不保。

“这又能说明什么?”她反问田承遇。

“林顺卿,”田承遇阴阴地唤她,“你敢对着天地神明发誓,说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陈锡仁去死吗?”

她不能。即使那个人已经不在,她还是不能说出这种话。她沉默地站着,看着田承遇的冷笑越来越得意。他那阴森的目光好像一把剪刀,正在剪开她的衣服,让她浑身的旧伤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算什么证词?就算她心里舍不得又怎样,我能同意她去?”龙野忽然说,“你他妈的当老子是死人啊?能容忍自己的老婆跟老相好藕断丝连?”

“不得污言秽语咆哮公堂!”应晨气得拍了醒木,“林顺卿,你承不承认,你对陈锡仁是有旧情的?”

“我拒绝回答。”她说,“这不足以……”

“够了。”应晨打断她,“田承遇,你下去。带妖妖上来!”

最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她抬头看着侧门,看见那个她想要杀掉的女孩渐渐走近。印象里她是一头长发,束着红头绳。而现在她竟把头发剪得半长不短,显得愈发利落矫健。她没有看高高在上的大官们,而是挑衅地迎接着林豫兮的目光。那小狼一样傲气不羁的眼神,让她想起惨死的陈彦周,心中又疼又恨。

妖妖嘴角微微上扬。林豫兮知道,她必定掌握着什么重要的证据,自己的命运现在系在了她手中。

她一生最不愿被别人主宰命运,但现在,也无可奈何了。

但她此刻的心境反倒淡然下来。最坏又能怎样呢?处决她、流放她罢了。她知道这场斗争已经尘埃落定,淳州人战胜了姜政,新法取得了胜利。这就够了,她想做的事已经做成,大概也是时候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了吧。

她已想好,要尽力揽下所有罪责,保住阿豪和其他朋友。至于龙野,无论他俩结局如何,魂灵都永远可以在一起的。

“我叫妖妖。”妖妖笔直地站着,抱着手臂,好像全然不把苏念然等人当一回事,“我是陈锡仁部下贺鞅从墨国妓院买来的雏妓,贺鞅和他手下好几个贼人都强【防吞】暴过我。后来我把他们全杀了。”

她说得平淡而镇定,就像在叙述自己被一群恶狗咬了几口。梁国人很少见到能这样坦言耻辱之事的女孩子,许多人都露出尴尬又惊讶的神情。

苏念然清清嗓子,正色道:“你说是你在翠湖之战中杀了陈锡仁?”

“是。”妖妖果断承认。

人群一阵骚动。应晨不得不叫大家安静。苏念然又问:“强【防吞】暴你的是贺鞅,你为何要杀陈锡仁?”

“因为贺鞅等人做尽坏事,都是出自他的刻意纵容。”

妖妖把自陈锡仁进京,到翠湖之战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在她平静的叙说中,在场的所有人好像又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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