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海怪 - 汤问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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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拥挤的房间里酒气弥漫。张鹤年、郑瑞藻鼾声如雷,沈溶缩成一团睡在角落里,钱萧枕着弟弟的肚皮,四仰八叉。陈彦周扶着林豫兮,小心地绕开他们,寻了一块空处,让她躺下。

她终究也是累了,一躺下就沉入梦乡。幽暗的油灯下,她脸色酡红,像诗里写的月下海棠。陈彦周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想起父亲几次说要给他定亲,他急得大闹,却始终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有一天,偶然听见父亲跟陈九聊起豫兮,说:“林家阿夏现在是越长越漂亮了。”他顿时一阵暗喜,却听父亲又接着说:“就是太野了些。”于是心又沉入谷底。那段时间他最怕看见钱嫂去林家,怕她是去给豫兮说亲事的,疑神疑鬼,以至于后来看到钱嫂迎面走来都会心头一紧。咳,现在想来真好笑,其实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他中意豫兮了吧,父亲自然也早就知道,他其实从没真正找过媒人,只是吓唬他,借定亲之事逼他好好念书、参加考试罢了。

可就算父亲知道他的心意,会帮他向林家提亲吗?如果提了,林大娘会同意吗?如果他们有一方不愿意,该怎么办?不,这还想得太远,首要的问题是,若是豫兮只是把他当朋友,对他压根就没有那种想法,又该如何?

这曾是陈彦周人生中最大的困扰。那时候他哪里知道,原来人生还可以有这么多残酷的问题,在它们面前,曾经的这些烦恼微不足道,甚至可以算是一种甜蜜了。

他现在已经一点也不怕豫兮不喜欢他,他只怕真正地失去她,像他失去父母,像杨先生失去何先生……

想到杨先生,想到他森冷的眼神,陈彦周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自从听庄公讲了杨先生的往事,某种恐怖的东西就盘踞在了他的心头,让他心神不定。其实按理说,这些陈年旧事与他无关,但他就是觉得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回过神来,发现油灯已经快燃尽了,海风吹得木门吱呀作响。他赶紧起身去关门,一不小心,却踩到了别人。

“啊!”钱萧尖叫一声,一头撞在他腿上。

陈彦周连忙扶住她。这一闹,所有人都惊醒了。他们毕竟年少,睡了会,酒意已散去许多。大家纷纷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爬了起来。

“彦周,你怎么还不睡啊?”张鹤年关切道,“没事吧?”

自从他父母亡故,朋友们都很照顾他,生怕他哀毁过度。陈彦周忙藏起怔忡,道:“没事。”

筵席上狂欢的气氛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酒后的空虚清冷。风声潮声中,孩子们都默默无言,有人看着掌心的伤痕,有人擦着脖子上的酒渍,而林豫兮望着陈彦周,柔声唤道:“彦周,过来坐吧。”

陈彦周乖乖走到她身边,抱膝而坐。他低着头,凌乱的额发垂下,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诡异的沉默再度降临。过了很久很久,钱肃的声音终于打破寂静:“啊,马上就要去雪国咯!听说雪国的女子特别美貌,正好去瞧瞧……”

郑瑞藻像窒息之人突然得以透气,赶忙接上他的话:“有溶溶在,你还有戏?别做梦啦!”

“哈哈哈……”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片刻之后,才发现没人响应他们,只得尴尬地闭上嘴。

似是再也忍受不了屋子里怪异的氛围,钱萧站起来,走了出去。

林豫兮连忙追上她:“阿烦,你怎么了?”

自从听见哥哥娶妻的消息,她一直很消沉。林豫兮知道她心里难受,但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毕竟,她自己也时时受着煎熬:是不是因为她的错误,哥哥才不得不走到了这一步?钱萧的美好愿望,才永远化作了泡影?

钱萧说:“老大,我刚刚才想到,有些事情,好像不太对。”

“什么事?”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这是在发国难财?”

原来她不乐的是这个。林豫兮稍稍放心,答道:“不至于吧。杨先生又没有贩武器给雪国,不过是一些粮食棉布……”

“老大,你装糊涂。”钱萧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没贩武器,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缺货。至于粮食——借寇兵,赍盗粮,两者有什么不同?”

林豫兮默然。

“这不太对。”钱萧再次说。

“算啦,你要想……他都未必是梁国人。”

“嗯,他未必是,可我们是啊。朝廷是不好,皇上是无能,可兵者国之大事,现在是梁国对雪国举兵,我们是敌国,怎可去给敌国送粮草?”

“不是送,是卖。”林豫兮说,“我们卖的那点东西,对雪国不过是杯水车薪,对海上同盟会却是至关重要。我们先管好身边的人,再想其他的吧。”

钱萧叹道:“如果人人都这么想,何来天下国家?”

“少说这些大义凛然的话了。”身后突然传来陈彦周的声音,“我问你,朝廷为什么打雪国?先帝在时,我们和雪国还是友邦呢。今上的姑姑瀛阳大长公主就嫁到雪国做王妃了。现在说翻脸就翻脸,还不是因为缺钱啊。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为什么朝廷缺钱去抢夺就是对的,我们缺钱去做买卖就不对?”

钱萧愣住了。陈彦周本就不是个喜欢论辩的人,遭遇大难后更是沉默寡言,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跳出来,说上这么长一串话。她打量着他的脸色,斟酌了一下词句,尽量平和地说:“我没有说朝廷这么做是对的。”

陈彦周冷笑:“那你为什么站在他们那边?”

钱萧有点急了:“我没有!我考虑的是百姓……”

陈彦周说:“这些海贼不是百姓?你忍心看我们饿死啊?要说为了百姓,朝廷就不该去打雪国,就不该搞什么海禁,我看两百年来,朝廷害死的人,比任何贼寇都多多了!”

钱萧说:“陈彦周,你这想法太偏激。如果何先生在,他一定会说——”

“他已经不在了!”陈彦周忽然大怒,“他也是被朝廷害死的人,你不要忘记!”

“够了!”林豫兮喝止了他。“陈彦周,你干嘛凶钱萧?有话好好说啊,何必这么激动?”

陈彦周倔强地别过脸,不再看她们。林豫兮瞪他一眼,拉住钱萧的手,说:“阿烦,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

钱萧摇摇头,说:“不要紧。”

林豫兮又说:“好了,先别想太多了。反正杨先生话已经放出去了,咱们这趟必须走。你现在跟他提出异议,叫他如何处置?而且,你难道就不想去敌国看看他们的虚实吗?如果你去了一趟,还觉得这事不对,回来以后有理有据地跟他讲,不是更好?”

钱萧没说话。

林豫兮又说:“而且,我们不是刚立誓,要‘同舟共济,一生不改’?”

钱萧的手微微一颤。

“唉,阿烦,我实在不想再跟你们任何人分离了。”林豫兮的语气愈发柔和,“这一去得大半年,若是见不到你,我恐怕没法安心。”

她说着,握紧了钱萧的手。她的眼神那样真诚又坚定,让人无法拒绝,无法再说一句“这不太对”。最终,钱萧只得苦笑一下,说:“好,听你的。”

林豫兮笑笑,对同伴们说:“好,那咱们都要一起去雪国了。明天咱们去拜见一下金帮主,听他怎么安排。再请樊大哥吃顿酒,把陆阿豪、郭大他们都叫上,大家热闹热闹,也向樊大哥多请教着些。”

大家点头称是。林豫兮带着他们回了屋里,转头向窗外一看,却见陈彦周站在门前仰望着星空,不知又在思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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