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蜉蝣岛的海贼巢穴外,炮声震耳欲聋。林豫兮和朋友们站在船舷边,看着远处的木板被炸得四分五裂,沉入了海水中。
“不错不错。”一个男人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还算利落。”
她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手背抹出一片黑色。抬头看去,朋友们都是灰头土脸,被硝烟熏得像逃难的小乞丐。她伸出拳头,大家都与她碰了碰拳,咧嘴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之前,他们好不容易在冯老四的运猪船上站稳脚跟,才松了口气,立即又被杨以海扔进了火枪营。打枪倒是简单,他们很快学会了。更好的是,火枪营里都是新人,比起总是想欺负他们的那些老人,这些年轻人迅速就和他们打成一片,成了他们的新朋友。
但好日子没过几天,他们又被拉到硝烟弥漫的船上搬送铁炮、擦拭炮筒。有一天他们甚至看到有人发射炮弹时炮筒炸开了,血肉横飞,尸骨无存。轮到他们亲自上场时,几个人无不心惊胆战。最后还是林豫兮第一个冲上去填火药,陈彦周赶紧跟过去帮她,大家才都动了手。试了几次后,他们也就习惯了震耳欲聋的炮声和硝烟的味道,不再感到紧张了。
他们吃苦耐劳、聪明伶俐,渐渐得到了海贼们的认可。有时候,那些粗鲁的汉子们还会跟他们闲聊几句。
终于到了休息时间,林豫兮和朋友们端着破碗打了点水,走到舵楼下,往地上一坐,拼命狂喝。旁边坐着的押工陆阿豪打量她一眼,问:“林二,听说你们几个都识字?”
“嗯。”她点点头。
“那你们怎么一直在到处打杂干粗活?”陆阿豪有些愤然,“我们这里有几个识字的人?你们是不是得罪谁了?”
旁边的香公郭大插话道:“听冯老四说,你们都还没入伙吧?这不应该啊。”
陆阿豪比她大两岁,是淳州渔民的儿子,父亲、哥哥都出海沉船死了,家里穷得过不下去,他便听同乡介绍,来了蜉蝣岛。郭大年纪更大,来得更早,他家原是乌贼岛的,父亲跟大宗主一起混过,后来全家被没为官奴,强行迁入淳州做工,吃尽苦头。如今父母已死,他一听传闻说杨宗主还活着,立马逃回海上了。
陆阿豪大惊:“什么?你们还是空子啊?”
林豫兮没听懂:“啥是空子?”
陆阿豪欲言又止。林豫兮明白了,这多半又是他们的什么黑话。这里黑话颇多,她经常听不懂。而陆阿豪这小子,粗率是粗率,却蛮守规矩的,显然不敢将黑话随便告诉“外人”。
倒是一旁的钱萧悠然道:“就是空船,代表还没入伙的新人。”
陆阿豪奇道:“你怎生晓得?”
钱萧说:“书里读来的。绮州富商韩远道有个门客,别号叫王凤坡,曾随韩远道泛海经商,他写的笔记里就记了许多海上见闻……不过放心,他并不知道你们的帮会,也只是听来一些皮毛罢了。”
陆阿豪等人听得一愣一愣,郭大惊叹:“钱大,你是秀才吗?懂得这般多!”
钱萧笑了:“我家里给人说媒的,是哪门子秀才啊。”
陆阿豪点点头,看向陈彦周:“倒也是,我看你们几个里面,还是陈二最像读书人。”
“那可不,”郭大说,“陈二这俊模样,你瞧,满脸灰也遮不住,披身戏袍子,就是戏里的状元郎啦。”
“是逃难的状元郎吧!”钱肃调侃道。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唯有陈彦周耳根泛红。林豫兮也笑着,心想郭大他们要是见了陈彦周杀人的凶狠样子,不知还会不会这么想。
怕陈彦周尴尬,她帮他转移了话题:“你们说,要怎样才能入伙呢?”
陆阿豪说:“找人带你们去见宗主啊。老秦不就是最合适的?啊,我明白了,是不是老秦跟你们有什么过节,所以才不带你们入伙,还成天让你们去运猪?”
郭大向四周看看,压低声音:“咳,我听人说,是老秦这色鬼要和你们困觉,你们不愿意,所以他便故意害你们吧?我跟你讲,这种事可不能忍,你得找个机会,直接去见宗主,让他评评理!”
林豫兮哭笑不得,又很是感动。最开始,她觉得这些人粗鄙凶残,但很快就发现他们都挺讲义气的,而且敢说敢做,生机勃勃,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真心喜欢上他们了。
“不是的。”林豫兮回答,“秦叔是让我们来学东西。”
“呸,说得好听,这有什么好学的?”陆阿豪啐了一口,“你毕竟是年小,被他卖了还不知道。老子看他成天让你们做最苦最累的活计,晚上回去还要在望楼上站岗,摆明了是欺负你们。”
“我哪敢欺负他们?”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们仰面一看,只见秦笑非从晒篷中钻出来,伸了个懒腰。
“啊,老秦你怎么在这!”郭大吓得跳了起来。
“我不放心,就跟来看看。”秦笑非说,“怕你们粗头粗脑,把宗主的宝贝徒儿炸死了!”
“什么——”郭大、陆阿豪惊讶地看向他们,“你,你们是宗主的徒儿?”
“秦叔!”林豫兮慌了神,“他不是不许我们提这事吗!”
秦笑非没理她,而是向郭大他们笑道:“你们觉得,宗主的徒儿怎么样?”
“好,好。”郭大重重地拍了拍手,“吃得苦,学得快,很懂事。我就说哪来的这么一群好孩子,原来是宗主调教出来的!”
“是啊。最难得是一句抱怨也没有,寻常孩子都做不到。”秦笑非意味深长地说。
林豫兮明白了。他们在这近四个月的苦日子里表现不错,杨先生终于接纳他们了。他一直派人观察着他们的吧。她想,幸好他们听了阿公的话,不管再苦再累,从未抱怨过,总算是没让他失望。
“你们几个,都洗把脸,待会儿下船去见宗主。”秦笑非说完,爬到舵楼上方,去眺望远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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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后,大家都很高兴,钱萧笑道:“啊,这下他总该满意了。你们说,待会儿他见了我们,应该不会再板着脸了吧?”
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杨先生了。虽然他们现在理解了他的心情,但都这么久了,他还对他们如此冷漠,这让孩子们很是伤心。是,他们犯了大错,可是他们也接受惩罚了。他要考验他们,他们也经受住磨砺了。其实他们这么努力,唯一想要得到的奖励,就是他的一句抚慰,一个笑容。如果他能像在蘩县乡下时一样,跟他们讲几句笑话,带他们到海边玩玩,和他们一起唱歌,那该有多好……
“他会不会做了菜给我们吃啊。”趁没有旁人,林豫兮开始痴心妄想。
“我特想吃他做的黄鱼面……”张鹤年垂涎三尺。
钱肃笑道:“哈哈,这些人要知道他们杨二叔给咱们做了九年的菜,一定会嫉妒到跳海!”
他们正在一起窃笑,忽听陈彦周说道:“诶,海里那艘船,怎么这么像我家的‘好运’?”
少年们停下笑闹,一齐看向海里。
大大小小的船中间,果然停着一艘不起眼的老破船。林豫兮对船最是熟悉,看了一眼,就惊道:“还真是!”
“不好。”陈彦周脸色一变,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不祥的阴云瞬间遮蔽了他们心中才出现的一点阳光。陈家的船为什么突然来了?如果是要送什么信,为何来的是这艘最老最破的船?林豫兮顿时想到,他们又天真了——杨以海不是杨先生,不会闲得没事找他们叙旧谈心。蘩县一定发生大事了。
她赶紧跟上了陈彦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