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八月廿六。天池府,襄屿。
襄屿是冥海列岛中的一座岛屿,它的良港曾经是海贼盘踞之地。但在那场大战后,昔日的港口已被官府用沉船和巨石填入,岛上的建筑全被焚毁。如今,这里只剩一些被海风侵蚀的断壁残垣,在残阳暮色之中,显得诡异而凄凉。
杨不知手握长刀,伫立在废墟之中,眺望着远处海滩上的木船遗骸。那里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这是他发出的信号。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废墟中回响。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胡须几乎遮蔽着大半张面孔,头发和胡须一样蓬乱。除了老了几分,没有太大变化。
“我还以为你死了。”杨不知说。
“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独特。”那人反唇相讥。
他眼神平和,没有一丝波动。但杨不知莫名感到一丝危险。果然,那人毫无预兆地拔出了腰间的刀,猛然向他头顶砍去。
杨不知不敢怠慢,拔刀挡住了这凌厉的一击。仅此一瞬,胜负已分。那人手中的刀发出一声铿鸣,刃上出现了一丝裂纹。他迅速退后一步,说道:“这九年你没有闲着。”
“彼此彼此。”杨不知从容地收起刀,“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三次你都不在。”
“去了趟京城。你突然找我做什么?”
老董,这个曾经帮他伪造了所有档案的人,早已离开了朝廷,隐居在这个满是怨魂的荒岛上。但他在朝中仍有很多关系,所以杨不知才来找他。
杨不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问道:“你还在帮乾德侯府做事?”
“只是教了个徒儿而已。”那人漫不经心地回答,“可惜他在府里待不住了,我托人把他送到盘珞国去了。就这样耽搁了一个来月,要不早回来了。”
杨不知并不关心他的徒儿,又问:“有没有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没有。”老董怀疑地打量他一眼,“有的话我早就通知你了。你信不过我?”
杨不知当然不敢这么说。这人既答应还他一条命,那就必然会做到。若是质疑他的能力,恐怕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可是他现在不得不多问一句,因为最近的事情太古怪了。那四个盯梢的人跟他来了陈家岙,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前几天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杨不知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把事情首尾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老董想了一会,沉吟道:“是有点蹊跷。但肯定不是因为你身份的问题。首先,我没有接到任何警告。其次,现在淳州风声正紧,你的事情要是真暴露了,朝廷还能留你到今天?”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董说:“会不会是海上的朋友?”
“海上最近是有点风声。但是那些人怎么找得到我?这也说不通啊。”
“有什么风声?”老董警觉起来。
“有传闻说,有人看到我家的刀法重出江湖。”
老董摇摇头:“尚法司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基本可以否定是朝廷盯上了他。杨不知愈发困惑了。
“或许,是你身边什么人犯了事,顺带调查一下你?”老董说。
这假设杨不知不是没想过,只是实在是不可能。他笑道:“现在我身边是有几个搞走私的乡下老爷,但他们那点小本生意要是都需要动用皇上的密探来查,我把杨字倒着写。”
“那我也不知道了。”老董说,“话说,要是以前的你,会把盯梢的直接抓起来拷问一顿吧?怎么,现在忘掉你的那些手段了?”
“不行,”杨不知果断拒绝了,“好不容易才成为良民,我可不想又沦为强盗。”
“呵呵,不想回海上了?看来你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嘛。怎么,结婚生子了?”
杨不知微微一笑:“算是吧。”
“嚯哟,”老董惊奇地打量着他,“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有今天!很好奇令正是什么样的人?”
“啊,聪明漂亮,温柔斯文,除了懒得做家务,什么都好。”
“你居然喜欢这样的……”老董啧啧感叹,“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兴风作浪的妖女呢。不过成家确实还是得找个温柔的人。有几个孩子了?”
“一大群。”
“厉害啊!”老董笑着点点头,“真好,真好。”
既然老董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没事,他也就安了心。反正那四个人也已离开,管他什么原因,这事情应该也过去了。他想着明天就可以回蘩县,也不知道何无逸有没有从京城回来?最近总是做噩梦,还真怀念他睡在身边的日子。
他和老董来到海边的破船边,老董从那船上找出一根鱼叉,叉了几条鱼,就地生火烤着吃。两人阔别多年,聊得很是畅快。老董身在孤岛,心悬魏阙,始终关心着朝廷大事。说着说着,就又开始骂京中贵人。
他从如日中天的乾德侯徐永棠骂起,一直骂到尚法司提督太监刘全忠。末了,又想起一事:“话说,你的老朋友何正鸿,最近要倒大霉啦。”
这个名字让杨不知心中一动。这何正鸿不是别人,正是何无逸的父亲。
“不必这么幸灾乐祸吧。”他把鱼骨扔在地上,抹了抹嘴,“我跟何家没有恩怨。”
“得了吧,当年你是怎么骂他的。说起来他虽然不是罪魁祸首,但也与那件事脱不了干系。我一直很奇怪,你报仇的时候,怎么偏偏漏掉了他?”
“我是很讨厌何正鸿这个人,但他不是我的敌人,何家更不是。那件事,他也是被人利用,只是个棋子。”杨不知说,“我不是疯子,逢人就杀。我找得准朋友,也找得准敌人。”
老董沉默片刻,感叹道:“你这个人确实了不起,难怪大家都服你。我经常想,你是怎么做到宽恕这个世界的?换做是我,一定要让更多人殉葬。”
杨不知笑了笑,不接他的话,只是问:“所以说何家老头怎么了?”
“朝廷派人去桑陵查他家的账了。据说他们现在惶惶不可终日,连门都不敢出。”
“他已经不是族长了吧。”
“是,不过总归是他当年留下的旧账啊。”老董丝毫不掩饰自己看笑话的乐趣,“而且那何正鸿也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儿子现在进了宣德司的大牢,命悬一线,他竟然放出话来,说他只恨不能手刃逆子,任凭朝廷处置……”
杨不知觉得自己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头脑一片空白。
老董察觉了他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