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海中狂风大作,一艘小鲲船在波涛中上下颠簸,好像即将被大海吞噬。甲板上,几个少年和船工一起卖力地拉着缭索,拼命收帆。
“加把劲啊!”船老大叫道,“哎,不行!小姑娘,你也过来搭把手!”
林豫兮正在舵楼上望风,连忙跳下来跑向绞盘。可才摇晃着跑了几步,又听见身后传来钱萧急切的声音:“老大,快来看看,我弟好像不行了!”
她吓得三魂出窍,扔下甲板上的同伴,从梯子上跳进了船舱。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见钱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吐了一地的药。他的肚子肿胀得老高,面无人色,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们从沫阳上船已经十几天了,但没有到达任何岛屿。因为每次他们靠近岛屿的时候,就会有一艘大桑船像幽灵一般出现,打着命令他们停船的旗语,拦住去路。他们当然是掉头就逃,可那艘船始终跟着他们,怎么也甩不掉。他们不敢再去临近陆地的海域,只能在大洋里徘徊。眼见新年将至,船上的淡水又要耗尽,最初雇的船工在一天夜里趁他们不备,偷偷放下船上携带的小柴水船跑了。幸好船老大惦记着张鹤年许诺的巨额报酬,没有抛弃他们。只不过没了船工,所有的重活都只能由他们自己来干。
而钱肃那天被萧慎摔了一下,不知受了什么内伤,一直没好。船上只有些简单的药,没有大夫。现在连食物和水都短缺起来,他的病只能一日比一日重。林豫兮心急如焚,深知如果再不上岸找大夫,钱肃就有生命危险。但无奈那艘“鬼船”紧跟他们不放,他们实在不敢靠岸。
这群孩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情况,这下才知道逃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此刻,钱萧看着弟弟苍白的脸,哭得几乎要崩溃,林豫兮也心乱如麻,只得扶住她的肩膀,说:“最近那鬼船都没有出现,可能已经甩掉它了。我跟船老大商量了,我们明天就去乌贼岛……”
“他撑不到明天了!”钱萧急得直哭。
真是焦头烂额!林豫兮正在手足无措,忽然听见甲板上传来一阵惊叫。她丢下钱氏姐弟,爬上梯子:“又怎么了?”
“鬼船!”陈彦周叫道。此刻,连他的声音都充满了惊慌。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上甲板。众人都扔了缭索,趴在船舷边,紧张地眺望着远方。她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晦暗的云层之下,浮现出那艘熟悉的大桑船,它正乘风破浪,向他们飞速驶来!
“不是吧。”她喃喃自语。
“它怎么又来了!”郑瑞藻惊恐地叫道,“它怎么找到我们的?真他妈见鬼了!”
“掉头。”林豫兮对船老大说,“赶紧掉头!”
“不行啊!”船老大哭丧着脸,“风太大了,顺风而行太危险……”
林豫兮没听到他的话,她只看到那艘船在视野中迅速变大,船身的炮门都清晰可见了,而里面显然架着黑漆漆的大炮。她头皮一阵发麻,抓住船老大的胳膊:“它快来了!快掉头啊!”
“等等,他们在挥旗……他们说让我们不要动,否则就开炮!”船老大发着抖,“小姑娘,你们到底是惹上什么人了?难道说……是朝廷水师?”
林豫兮不再跟他废话,拔出了小刀,架在他脖子上:“我让你去掌舵,听到没!”
船老大魂飞魄散,林豫兮挟持着他,连滚带爬地上了舵楼。陈彦周指挥着少年们把刚升上去的帆又降了下来,狂风吹来,这小船顿时像离弦的箭一样失去了控制,顺着风一路狂奔。
她暗暗祈祷,只希望不要撞在礁石上。却听一声巨响,海里溅起惊天巨浪,差点把这艘船整个掀翻。后面的桑船真的开炮了!那炮弹落下的地方,离他们不足十丈!
所有人滑倒在地,林豫兮的头重重撞上舵楼上的护栏,只觉得天旋地转。
风声中似乎传来了敌人的齐声呼喊:“停下!停下!”这声音几乎让她心胆俱裂,她俯身看向舵楼之下翻滚着白沫的大海,竟冒出了跳下去的念头。
他们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是因为逃得太仓促,还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原以为他们可以扬帆远航,一路直达黎国的定夷洲。没有想到连沫阳海域都还没出去,就要丧命于炮火之中。
风声呼啸,桅杆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忽然,一道火光划过她的视线,她抬起头,惊骇地看见燃着火的箭一支支乘风而来,直射他们的船帆!
船老大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那竹篾制成的船帆被火一燎,瞬间熊熊燃烧起来。好在一个巨浪拍来,扑灭了火焰,但船帆也彻底毁了,船失去了动力,在浪头间无力地旋转。
他们完了。那艘大船转眼就逼近到眼前。林豫兮看清了船艏站着的人,甚至好像看清了那些人得意的笑容。接下来会怎样?开炮?撞击?还是跳过来把他们生擒活捉?无数可怕的想象在脑海里炸裂开来,她从舵楼上跃下,扑到了陈彦周身边。
除了陈彦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胡乱嚎叫。林豫兮和陈彦周相视一眼,两人微微点头,在风中使出全部力气呼喊:“大家拔刀,拔刀!”
他们不要落到敌人手中,而要血战到最后一刻,就算不能拉着敌人同归于尽,至少也可以用手中的刀划断自己的喉咙!
大桑船贴近了苍船,就像一条巨鲸贴近了小鱼。那高高的船体像一面无边无际的巨墙遮蔽了整个视野,强烈的压迫感几乎令她窒息了。敌船上掷下几个带着绳子的大铁爪,牢牢抓住了他们的小船。然后,高处传来了男人们巨大的吼声:“自己人!”
林豫兮对这鬼话置若罔闻。她和陈彦周背靠着背,拔出“居渊”,横在面前。她等待着对方万箭齐发,等待着手持长刀的敌人跳上甲板。惊慌与恐惧已经退去,现在呼啸在心头的,唯有绝望中爆发出的斗志!
然而那艘船上的人没有行动,只是趴在船舷上,从上方俯瞰着他们。
“自己人!”他们再次叫道,“不要怕!”
乱喊乱逃的少年们停了下来,一齐抬头望向那些人。
一个男人拨开众人,走到船舷边。他居高临下地向他们喊道:“快放下刀!我们是来接应你们的!”
林豫兮愣了一瞬,手上的刀依然没有放下。她高声喊道:“你们是谁?”
男人说:“我们是海上同盟会的人!是我们宗主派我们来接你们!”
林豫兮疑惑道:“什么会?”
男人说:“等着,我有东西给你们。”他侧身向身边一人交待了些什么,那人郑重地点点头,随即纵身从桑船上跃下。
他轻盈地落在剧烈颠簸的甲板上。林豫兮差一点就出刀砍了他,但她发现那人手无寸铁,便止住了杀意。那人向他们抱拳致意,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
“我去拿。”陈彦周放下刀,不等林豫兮制止,就走了过去。
他警惕地靠近那人,伸手一把夺过那封信——并没有偷袭发生。他回头看向林豫兮,两人显然都稍稍放松下来。
林豫兮也收起了刀,将信拆开。只一眼,她就觉得自己呼吸停滞了。
那张纸上只有五个龙飞凤舞的潦草大字:“速来见我,杨。”
这是杨不知的字。他很少写字,但给他们讲兵法时,有时少不了得写上几个标注。他的字很有特色,一看就是自学成才、从没练过的胡写,但何先生曾开玩笑说,倒算得上恣意飞扬,豪迈不羁,颇有几分天然的神韵。他也不客气,从来都是把何先生名贵的好笔当刷子一样粗犷地使用,让陈彦周看得极为心疼。
陈彦周惊呼:“杨先生?他,他不是——”
“没有。”桑船上的男人笑了,“这下相信我了吧?我带你们去见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所有人都疯了一般,又哭又笑起来。等平静下来,林豫兮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陈彦周的肩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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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船,男人立即唤来随行的大夫,把钱肃抬下去救治。然后请惊魂甫定的少年们进舱中坐了,与他们讲明了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