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淳州人重文教,但或许因地处古时南蛮之地,血脉里又有种蛮性。辰朝的桓帝最讨厌淳州,曾骂它是“风俗浇漓,人怀不逞”……连世家子弟也常显出不受拘束的一面。就拿我的朋友何青青小姐来说,她曾告诉我,她虽出身桑陵富家,但从没像鸿都的闺秀们那样,学会做一位真正的淑女。
——[钦如国]赫尔芝《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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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通十二年,蘩县栎山。
六月盛夏,阳光耀眼。栎山上的紫竹林郁郁猗猗,在这无风的时节,静止如一幅图画。
山脚下一座小茅屋前,却有几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烈日下。他们屏息凝神,注视着一对相对而立的少年男女。
少女容颜清丽,身材高挑,脸颊红彤彤的,带着汗珠。乌黑细软的长发用红发绳束起,有几根淘气的发丝从耳边轻轻垂下。而少年瘦高个子,白皙漂亮,黑色的双瞳甚是深沉。
这本该是一幕赏心悦目的画面,可惜两人的手都按在腰间的长刀上,杀气腾腾。
对峙片刻,少年抢先拔刀,刀刃由下至上划出。几乎同时,少女也拔刀出鞘,格开少年的刀,随即一刀挥向少年的右肩。她虽后拔刀,却依然立刻转守为攻,因为她拔刀的速度快如闪电。而那少年反应也很迅捷,身体一沉,就躲开了凌厉的攻击,同时将刀划向少女的腹部。
少女灵活地后退一步,刀刃的银光划出完美的弧度,砍向少年的脊背。少年急转刀背,格开她的刀,随即借力向后一跃。
两人同时将刀锋指向对方,恢复到了对峙的状态。
“够了!”一声怒喝响起。少年少女的动作都猛然停滞,一齐看向旁边。
男人脸色阴沉,呵斥道:“林豫兮,陈彦周,你们在跳舞给我看吗!配合得很默契啊!”
两人不敢言语,一齐低下了头。杨不知简短地下令:“重来。”
两人不敢懈怠,重新开始了对决。场上的刀光剑影已经快到令人目眩的程度,他们却依然没有分出胜负。说实在的,这场打斗很精彩,双方都在尽力而为。少年胜在力量,而少女胜在敏捷。可是,两人从小一起练习,对彼此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能预判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哪有那么容易出奇制胜?
男人显然越来越不耐烦,人人都为场中的二人捏了一把汗。这时,只见林豫兮忽然挺身向前,不避锋刃,以长刀的后段砍向陈彦周的左手。她这一招甚险,如果稍慢,陈彦周就能击中她的右肩。可她成功了,陈彦周慢了半拍,她的刀狠狠砍在了他手腕上。
胜负已分,两人停下动作。随即一颗石子从天而降,打在陈彦周的头顶。
“陈彦周,你在出什么神!”杨不知大怒,“这要是开刃的刀,你的手还在么?”
“我错了……”陈彦周端正而立,低头认错。
“认错有什么用!我说了多少次了,用刀不是你们写文章,错了还能改。这世上很多错误是改不了的,所以不要给我犯错!”
“是。”陈彦周不敢反驳,肃然而立。
“你先退下,反省反省。”杨不知转头对其他人说,“好了,你们一起上!”
其他六人合围过来。林豫兮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全神贯注地防范。这就是优胜者的“奖赏”了,体力几乎耗尽,还要被所有人围攻。若是输了,少不得又要被痛骂一顿。
“找准你的敌人。”杨先生反复强调的话回响在心中。对阵时首先要看清谁的威胁性最大,盲目乱砍,只能浪费体力。
这对她来说本来并不难,因为这几个人都是她熟悉的同门,实力强弱她了然于心。但是,他们事先会商议出不同的阵法,谁是隐藏的危险,就需要她自己来准确判断了。
不等她动手,沈溶和郑瑞藻一前一后向她冲来。她迅速避开,左边却迎来钱肃的一击。她先一刀解决了钱肃,然后反手刺中了从身后偷袭的顾纫秋。剩下的四人再度合围发动进攻,林豫兮扫视他们一眼,刀锋直指林方之。
从他们出手的格局,她确信林方之是担当主力的人。只要先灭了他,他们的阵型就会打乱。就像砍断绳结,一张网就会自动解开。但出刀的瞬间,她察觉了林方之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她心中一沉,却为时已晚。
钱萧从她背后袭来。她立即收刀,但已没有空间反手格挡。情急之中,她伸腿一扫,绊倒了林方之。钱萧愣了一瞬,只这一瞬,林豫兮已经脱险,她踩住哥哥的手腕,反手将刀刺向钱萧的胸膛。
剩下两人早已溃不成军,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击中了他们。比赛结束了,她这才感到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汗顺着脖子流个不停。
“过来,豫兮。”杨不知向她招手。她走过去,杨不知露出了慈爱的微笑:“你今天不错啊,打得漂亮……”
林豫兮却警觉起来。上次他就是这样表扬自己的,她正在高兴,他却忽然拔刀给了她一下。然后她又被他教训了一通:“人自以为成功的时候最容易掉以轻心,这个教训你给我记清楚了!”
所以她即使成功也不敢高兴,警惕着风吹草动。果然,杨不知说着说着,又飞速拔刀了!
这么近的距离,稍有迟疑便避无可避。但好在她这次早有准备,也迅速拔刀挡下了这记偷袭。
终于结束了。她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杨先生的目光落在她身后。她还没参透那眼神的意思,只觉背后传来一阵钝痛。回头一看,钱肃的刀尖已死死抵在她左肩之下。
“喂!你已经死了!”她跳了起来。
“万一没死透呢。”杨不知狡猾地笑,“说了多少遍了,永远注意你的身后。死了的人要补补刀,真没记性!”
她气结,但无话可说。在杨先生这里没有任何规则可讲。“战斗中本来就不存在公平。”他总是这么说。
杨不知拍拍手,叫所有人围过来,分析了一下刚才各人的失误。最后他说:“今天就这样吧。陈彦周,你今天不认真,下午去山上帮忙砍十根竹子运过来。钱萧——”
“啊?”身材小巧的圆脸少女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点名,紧张地看向他。
“你刚才发什么呆?留在这里,下午教师弟师妹!”
钱萧哭丧着脸——带小孩子还不如上山砍竹子呢,今天可算是倒了大霉了。
其他人终于得以脱身。一个小女孩跑过来给林豫兮送上盛水的葫芦:“姐姐,喝水!”
“谢谢阿圆。”林豫兮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哥哥姐姐先走了,你下午好好跟萧姐姐砍草席哦。”
“嗯。”阿圆乖巧地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姐姐你太厉害了,你比陈二哥还强!”
“那是他没有认真跟我打。”林豫兮的笑容中带上了一抹阴影。
回镇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三四年前,杨不知和何无逸搬出了青萍浦,搬到了栎山脚下这座小院。那本是张竹公修给看守竹林的望山人的。他俩都声称喜欢清静,不喜外客打扰,便借住进来。
平时他们一个打打渔,一个修修船,日子倒很滋润。孩子们也不再天天去找他们,只是隔三差五去上一回。
但孩子们的功课不少反多。何先生让他们写的文章越来越难,杨先生考验他们的方式越来越不讲道理。他们只能利用一切时间,自己加倍努力。
“唉,陈彦周真惨。”郑瑞藻说,“认错也要被骂,不认错也要被骂。”
“他这脾气也太古怪了。”顾纫秋愤愤不平,“不知道何先生怎么受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