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林豫兮来到码头,走进沈家酒肆。沈阿倩的几个孩子正满地乱跑,她绕开他们,到厨下和厨子们打了招呼,拎出一筐鱼,坐在窗下剖了起来。
她手起刀落,动作干脆。鱼一条条被剖开掏净,刮掉鳞片,扔进旁边的大碗里。这是她的工作,每天午饭前后过来,一个月能挣一两银子贴补家用。
正专心剖着鱼,她忽然敏锐地感到有人在看她。抬头一看,一张桌前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大叔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她。见她发觉了,那大叔也不回避,而是举起酒杯,向她微笑示意。
她不明白他笑什么,甩了甩剖鱼刀上的血水,继续剖鱼。那个人看起来倒相貌堂堂,衣冠楚楚,举手投足有一种与乡下人不同的气派。不知道这种人怎会来到这乡间的小酒肆,与贩夫走卒同坐一堂。
一个丫头去上了几碟小菜。那大叔说道:“那边的小姑娘杀的鱼,给我们来两条吧。”
“官人,这是午饭时烧汤用的,现在还早……”
“给我们蒸两条。”那大叔显然习惯了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少放盐。”
听他的口音,倒像是桑陵人。丫头正要到厨下去传话,却听那人又说道:“小娘子,向你打听个事。”
“什么?”
“这里是否有座栎山?”
“是呀。”
“有个叫何栎山的人,你听说过吗?”
林豫兮的动作停下了。她当然知道,栎山是何先生的别号之一。
她这短暂的停顿没有逃过那男人的眼睛。他凝视着她,笑道:“小姑娘,你认识他,是不是?”
“不认识。”林豫兮低头继续刮鳞片。何先生和杨先生都经常叮嘱他们,说自己隐居海滨,不喜打扰,在外尽量别提他们的名号。
那人却看穿了她,笑道:“烦你帮我带个话,就跟他说他三哥来了,看他来不来见我?”
林豫兮惊异地抬头,问道:“阿叔,你是谁?”
“我叫何无忌。”那人自我介绍道,“我是他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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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豫兮急急忙忙地跑去找了何先生,他正在江边给人修船。烈日下,戴着草帽的男人一丝不苟地做着手中的活计。听她说了这事,他愣了一下,然后说:“豫兮,劳烦你先带家兄去我家,我待会就回来。”
旁边的船主说:“何五哥,你有客就先去吧,我这里不急的。”
“没事。”何无逸笑笑,“活不能只做一半,我很快就弄好。”
他说着,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林豫兮殷勤地拿旁边的水壶给他倒了水,然后才跑回酒肆。
她回来时态度十分恭敬,对何无忌也改了称呼:“何三爷,何先生说请您先去他家坐坐。他在给别人修船,待会儿就过来。”
“他在给别人做什么?”何无忌似乎很惊讶。
“修船啊。”林豫兮不明白他大惊小怪什么,“我们先走吧,我看他还要好一会……”
何无忌沉默半晌,对两个随从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和老五单独谈谈。”
“老爷,”一人迟疑道,“您身边怎能没人?”
“不是有这小姑娘跟我一起吗?”何无忌笑道,“放心,不会有问题。”
那两人不敢违抗他,只能任他随林豫兮去了。林豫兮见他不像是能走远路的人,就叫了艘船,经稚河向栎山行去。
在船上,何无忌问了她的名字,又问道:“你是舍弟什么人?”
林豫兮答道:“我是何先生的弟子呀。”
“弟子?”那男人又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有意思。”
林豫兮知道何先生是桑陵造船世家的子弟,也听一些大人神神秘秘地传过他的往事。何先生本人则对这些事毫不隐讳,当孩子们问起,就坦荡地告诉了他们自己当年那么做的原因。八年来,从未有桑陵的人来找过他,林豫兮不禁对来客产生了一丝好奇。
何无忌倒是健谈。跟他说话很舒服,永远不会冷场,林豫兮很快就放松下来。聊了许久,她才醒悟他已把她的情况问得一清二楚,而她却依然对他一无所知。
“你没有想过去桑陵?”何无忌看着她微笑,“像你这样漂亮聪慧的姑娘,在桑陵必能做人上之人。”
林豫兮忽然脸红了。被这样一个阅历深厚的男人称赞,对她而言还是头一回。何况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样自然平淡,更让人感到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分量十足。
船停下了。她刚要跳上岸,何无忌却制止了她,自己先上岸,再伸手想扶她下去。
她有些惊奇,船她是坐惯了的,哪还需要人扶呢?更何况何三爷是何先生的兄长,对她而言就是长辈的长辈,岂能让他帮她?她连忙自己跳下船,然后不住道谢。何无忌忍不住笑了:“何无逸一天到晚都在教你什么?”
“啊?”林豫兮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实答道:“小时候学诗文,现在读史书,已经读到了靖朝……”
何无忌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走到栎山下的小院。何无忌环顾四周,一言不发,林豫兮看不出他的想法。杨不知出去了,只有钱萧带着小孩子们在吃午饭,见他们来了,急忙迎过来。
她们请何三爷屋里坐了,跑到厨下,劈柴烧水。水壶才放到灶上,何无逸就回来了。他头戴草帽,脚穿草鞋,像是跑回来的,满头大汗。向他俩道谢后,他就进屋关上了门。
钱萧说:“老大,你说,何先生的堂兄不会是来接他回桑陵的吧?”
“不知道诶。”
“他令尊大人和堂兄都在工部任职,朝廷的官船都是他们管的桑陵船厂造的。”钱萧最关心时事,每月都看何先生从沫阳抄回的邸报,对朝廷人事了然于胸。她开玩笑说:“难道他时来运转了,何家要给他一大笔财产?哇,那我们可不可以鸡犬升天?”
“快醒醒吧。”林豫兮说,“还不赶紧添柴!”
水终于烧好,她们泡了两杯茶,让钱萧端了过去。过了许久钱萧才回来,满脸怒色:“老大,这人好生无礼!”
“怎么了?”林豫兮问。
“他竟敢骂何先生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有人敢骂何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