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方豹落荒而逃,丢下几艘受损严重的船。樊庆毫不客气,派人去那些船上搜刮一番,抓了些俘虏,还得了不少好东西,金杯银盘、刀剑枪炮,应有尽有。按惯例,这些东西要分给整船的人,这可把大家激动坏了,谁也没想到,这趟遇险不仅没有伤亡,还得了这么多财货。
林豫兮一行人回到哨船上,毫发无损。所有人笑着拥过来,眼神中都带上几分敬畏。
虽然早听杨以海亲口说过他们“能打”,但亲眼看到他们那胆大心细、干净利落的表现,还是很震撼的。陆阿豪激动地握住林豫兮的手,叫道:“老大,真他妈带劲啊!”
“你怎么也叫我老大了。”林豫兮笑道,“还是叫我林二好了。”
一旁的樊庆笑了:“称谓只是个代号而已,他们爱这样叫,就让他们叫去吧。”
“好吧,随你们。”林豫兮笑着拍拍陆阿豪的胳膊,“大家都辛苦啦,多亏樊大哥指挥有方!”
她这句话说得很诚恳,看向樊庆的目光也带着真挚的感激。她深知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冲锋陷阵,而是指挥得当。他们能杀得带劲,都是樊庆防守严密、掩护及时之功。
樊庆心领神会地向她笑笑,说:“你浑身都湿透了,去换身衣服吧。”
他们一起走下船舱。看着地上破碎的船板,林豫兮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有些冷冽。
“你怎么了?”樊庆打量着她的神色。
“方豹这厮一直盘踞在这,不是个办法。难道以后每走一趟,都跟他打一场不成?”
“嗯,的确……”
“而且他很有钱啊。”林豫兮又说,“看他船上一个小头目,都穿金带银,乔模乔样的,想必老巢里宝物更多。这等不义之财,抢来分给大家,阿豪家里就有钱盖屋子了,郭大也可以买艘自己的小船……”
她倒是把每个人的心愿都记得清楚。樊庆听了,微微一笑,说:“你说的是,这次回去和二叔商量商量吧。”
林豫兮知他再次圆滑地推开了自己的请求。她没再说什么,走进船舱,用布条小心地揩去“居渊”上的血迹。这把刀是何青青送她的,陪伴她经历了很多事,她甚是爱惜它。此时,光亮的刀刃上倒映着她神采飞扬的眼睛,也映出了身后樊庆的视线。
她不喜欢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警觉地转头看向他,却见他像是在深思,神情有几分古怪。
“樊大哥在想什么?”她问。
“你不是问我大宗主的事吗?”樊庆忽然说。
她一怔,喜道:“嗯,你肯告诉我了?”
樊庆停了停,缓缓开口:“黎国人有句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海为万物母,慎勿触其怒。一女海上行,众生须让路’。这是说,海属水,属阴,向着女子。若有女子能行海上,必当称霸,大宗主就是应了这句话吧。”
林豫兮说:“黎国人倒是跟我们梁国不同,梁国很多地方以女子上船为不吉呢。”
樊庆道:“大概是因为黎国采珠的渔民多吧,你见过采珠人吗?要潜到很深的海里去撬贝壳的,回来的时候,全靠腰上系根绳子,由小船上的人拉出海面。说来就很怪,这活计只有女子能做,男的下去,常出意外,有去无回。所以黎国人才相信海是偏爱女子的吧。对了,我以前在黎国的时候还遇到一件事。当时有艘船沉了,船上人统统淹死,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娘浮在木板上,漂了十几天,最后生还。这要不是有神灵护佑,真说不过去啊……”
林豫兮可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她想女人能活下来,大概是她们本就比较厉害吧,就像她母亲,就好像无所不能,特别厉害。
她笑着,没有说话。却听樊庆又说:“大宗主这个人啊……咳,她很能打仗,很有决断。当初冥海有很多大小帮会,大宗主带着一群人从芥岛起家,几年时间就把他们灭得七零八落。老秦、老金他们现在的家业,都是从那时候积攒起来的。就算后来海上同盟会没了,他们这几个小头目自己出去单干,也足以横行冥海十余年。海上的女子都了不得,你看,黎国人说的有道理吧?”
林豫兮点点头:“有道理。”随即,她又想到一事,问:“大宗主起家那会,杀人很多吧?”
从今天那几个方豹手下的只言片语中,她感受到深深的恨意。杨大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有人深恨她,可以想见她当年的凶狠了。
樊庆说:“这个倒是。不过她不杀孩子,一般也不用酷刑。”
“嗯,不杀孩子,不用酷刑。”
樊庆又说:“其实大宗主虽然有时凶了一点,但跟她混也挺自在的,没那么多规矩。跑船是累,但在海上无拘无束,吃酒唱歌,不比在梁国夹着尾巴憋屈着好!”
那是当然。她也觉得在海上可开心了,这是沫阳官府的官老爷、宣德司的狗奴才们一辈子体会不到的开心,她想想就觉得他们不仅可恨,还很可悲。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酒唱歌,而情愿一辈子夹着尾巴讨好皇上呢?
她又问:“大宗主除了喜欢打仗,还喜欢干什么呢?”
“喜欢唱歌,和你一样。”樊庆沉浸在了怀旧中,“我会唱的第一首黎国曲子,就是跟她学的。她那阵子才在定夷洲占了码头,成天带着刀到处巡看,边走边唱那首曲,我呢,就在后面帮她提着水壶,做个小跟班。那时候我其实全然不懂黎国话,只是听她唱久了,也就会唱了。以前一直以为曲词讲的是什么杀敌啊、作战啊,结果好多年后才知道,它不过是一首童谣,讲的是——哈哈,说了你可别笑话——远方来的小船,你累了吧?在海湾的柔波里,舒服地睡一会儿吧。辛苦的小船啊,趁人们还没回来,你好好休息吧。”
听着他的叙述,林豫兮好像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狠辣骄纵,又有着被宠大的孩子所特有的天真。她终于明白,人们为何至今还在怀想她,因为她就像曾经那个残酷又自在的时代。
“唉,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独自驾一艘小船从海上归来,穿着红裙,像一团火一样。那天风浪很大,海水把她头发都溅湿了,贴在她脸颊上,可她还是很美。上了岸,许多人迎过来问这问那,她也毫不在意。她把身上带的刀剑扔进她师弟的怀里,拔了头上簪子,甩甩头发,朝我们笑了一笑。唉,真让人想立即就跟她一起到海里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樊庆说着,隐隐有些惆怅了。林豫兮朝他宽慰地笑笑,没再多问,去换了衣服,然后上去和大家一起察看损失了。
他们保护的货船虽无损,但几艘哨船受损比较严重。好在杨先生早有安排,若出现这种情况,就绕道到风波岛修船,顺便补给水粮。
晚上,金言邀他们到大桑船上吃饭。除了樊庆带了一队人放哨,没有去,船队里其他人基本都来了。大家喝酒吃肉,唱着艳曲,兴致很高。林豫兮喝了些酒,也兴奋起来,用筷子敲着碗,加入了合唱之中。
“哎哟,唱得不错嘛。”金言向她举杯,“你一个小姑娘,怎会这些艳曲?”
“哈哈哈,宗主教的呀。”林豫兮豪爽地将酒一饮而尽。
“啊!宗主唱歌那是没得说。”金言笑了笑,“郭大,再给林二姐满上。”
郭大扛着酒坛走过来,陈彦周伸手拦住他:“够了,她不能再喝了。”
郭大笑道:“哈哈,喝这么点怎么行。不醉不归嘛,满上满上!”
陈彦周捏住了他的手腕,直视着他的眼睛。郭大的手忽然一颤,险些没抱住酒坛——陈彦周的目光如此阴冷,让他不寒而栗,几乎想要逃走。
这不过是一刹那的感觉。随即,陈彦周松开手,笑了。这一笑,又让他变回了他们熟悉的那个清俊少年。郭大呆了一瞬,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喝太多,产生幻觉了。
“我来替她喝。”陈彦周说。
“不用啦,彦周。”林豫兮还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敲碗,“你有重孝在身,不能饮酒啊。”
“不要紧。”陈彦周从郭大怀里夺过酒坛,给自己碗里倒满,端起碗喝个见底。他连喝三碗,将空碗举起,向金言笑道:“金四叔,失敬了。”
“好!”金言一拍桌子,喜形于色,“好小厮!”
宴会的气氛又达到了高潮。众人闹到子时才散,陈彦周被他们灌得大醉,吐到脸色发白,最后是被几个同门抬到船舷边,用篮子吊下去,才回到樊庆船上。林豫兮心知他不为自己挡酒,喝成这样的就是她自己了,感动又心疼,在吊床边握着他的手,久久不肯放开,直到钱肃幽幽的声音传来:“哎呀,瞧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替你挡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