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188章雷雨下得正大，林方之冒雨来到行宫，参加紧急召开的朝会。
他下了马车，立即有人来给他撑上一把黑伞。那是一个洵洵儒雅的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又高又瘦，脸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林方之看向他，微笑道：“振宗，有劳你了。”
“老师，哪里话。”那青年恭敬地说，“慢些走，当心路滑。”
这青年名叫孟斯羽，是以前的淳州巡抚、现任东南总督孟玉衡的独子，表字振宗，受父荫入仕，现为户部主事。孟玉衡有心和林方之交好，让儿子拜在他门下，做了他的门生。林方之最初有所顾虑，但很快发现这孟斯羽处世非常干练，毫无官宦子弟的浮躁倨傲，不由得越来越赏识他，已将他引为心腹之人。
天上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珠在石板上溅起水花。孟斯羽小心翼翼地迈步，唯恐雨水溅湿鞋面。林方之知道，他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格外好洁，算得上有洁癖。他不禁关切道：“振宗，这一向身体还好？”
“蒙老师挂念，还好。”
“给你的担子重了些，要清查那么多田册，如果你觉得太累，我再找个人来帮你吧。”
“不累，做这件事，真是让学生受益匪浅，一下对淳州田赋心中有数了。那些田册，已经清了八成，问题很多，到时向老师一一禀报。”
林方之有些惊喜：“八成了？这么快？”他想自己给孟斯羽的是整个淳州的田册，要按照新测的地界一一核实，任务极重，没想到才过几天，他就做了这么多了，也真是厉害。
“是，学生未敢有一刻倦怠，只想赶紧理清田税，这样马上就可以协助老师处理商税之事了。”
林方之对这孩子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他夸赞了孟斯羽几句，又叮嘱了他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言谈间，已经走到议事的文华阁前。
孟斯羽的官阶不足以参加这样的会议，他在门口驻足，收起伞，送林方之入内，然后自己和其他值守官员一起侍立檐下，静候阁内传来指示。
林方之走入文华阁，见孟玉衡等人已经到了。不一会，卫衍也来了，老者一向沉稳的脸上竟带着淡淡的喜色。他落座后，没有寒暄，直接拿出几封奏疏，放在桌上。
“北方来的捷报，原兵部主事姜政和徐忠武公长子徐兆麟起兵收复了荧州、含州，于二十二日大胜付学昭、顾秉义、楚良运等叛贼，斩付学昭。林顺卿也于二十五日攻克了茨阳府。”
众人听了，又惊又喜，争相传阅那些捷报。有人惊讶道：“姜政？我还以为他早已……”
“是啊，流放塞上的人，有几个能活下来的？这、这真是没想到啊。”
“算起来，他如今也该是天命之年了吧。”
“还有徐兆麟，他不是失踪多年了么？当年徐忠武公到处找他，到底去了哪里？”
卫衍终于按捺不住得意，说：“这徐兆麟，字元瑞，是老夫曾经的学生。”
众人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阿谀声此起彼伏：“原来是卫公高足，难怪如此忠义智勇！”
卫衍来了兴致，说：“老夫是教徐元瑞兵法，不过，真正教他的时间也并不很多。因为这孩子常生病，动辄十天半月不能外出。”
有人奇怪道：“那他如何能过军旅生活？”
“可能长大就健壮起来了吧。很多人都是这样，小时候多病，长大就好了。元瑞啊，也真是聪明，虽然不常来上课，但给他讲什么都一点就透。生得又漂亮，性格也最是乖巧，谦和有礼，实在太讨人喜欢了。”
人们议论纷纷：“听说他母亲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哈哈，是的，在下三十五年前进京，有幸一睹姜大小姐芳容，真是风华绝代。可惜啊，后来……”
话题朝着奇怪的方向而去了，林方之轻咳一声，说：“各位大人，我们应立即与姜政和徐兆麟取得联系，予以封赏，支持他们光复京师。还有林顺卿和卢延礼的大功，也应当赏赐。”
他沉稳的语调把兴奋的人们拉回现实。这时，很多人才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若姜、徐二人平定整个北方，又光复京师，那他们的功劳也太大了，他们本就有世袭爵禄，接下来还能如何封赏？
还有，他们是嫡亲舅甥，如今又手握重兵，将来归朝，还不得权倾朝野，碾压在座所有人？
卫衍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他沉默半晌，说：“实话说，大战之后，徐元瑞就再未露面，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安危。”
林方之的心微微一动，他从卫衍的声音中听出了担忧，看来，他是真的挺喜欢他教过的那个孩子。
卫衍又说：“此外，除了好消息，还有坏消息——其一，顾秉义带着伪王白宗源逃脱了，尚不知去向。其二，陈贼已于四月二十一日从鸿都城东突围而出。”
很多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说：“陈贼竟如此狡诈。”
卫衍直白地说：“不是狡诈，是强大。陈贼战无不胜，的确有不世出之才。”
有人说：“那是他撞运气。”
卫衍摇摇头：“不要这么说，贬低敌人没有任何好处，只不过是同时贬低了自己。应赶紧晓谕乐州巡抚崔述卓，一定要在乐州围住陈贼，决不能让他逃归海上。”
林方之服膺卫衍的冷静理智，也为陈彦周捏了一把汗。他当然不想看到彦周被捕，因为他知道，那结局会很可怕。他已经对何先生、郑阿猫、阿夏做了过分的事，不希望自己再成为对阿补下狠手的人之一。
可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大概还是只能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姜政的事，等联络上他再说。我们先讨论林顺卿。”卫衍的声音打断他的忧思，“诸位看看，怎么封赏她？”
孟玉衡说：“林顺卿屡次说，她不要朝廷官职，要一辈子做布衣。”
有人发出一声嗤笑。林方之心中暗叹，妹妹还是这么不驯服，她就是不想受朝廷羁络，一旦打完仗，说不定又会变成不受控制的力量。
卫衍看他一眼，似在征询他的意见。他连忙答道：“那我们就先封赏卢延礼，他只是副将，可以官升二级。”
卫衍颔首：“是，老夫看了他的折子，实在写得一塌糊涂，难怪多年只是副将。济寰，你拟个诏，好好褒奖一下卢大人。”
“是。”林方之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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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豫兮站在茨阳城墙的望楼上，眺望着北方。
打下水东县后，又传来了楚良运在芦川和京城接连大败的消息。此人众叛亲离，不断有部下从茨阳逃出来投奔她。没过多久，她就打下了茨阳。
然后，她在茨阳得知陈彦周已从鸿都突围而出，刚松了口气，却又听说他逃到萦南，又被乐州巡抚崔述卓围困住了。
她相信陈彦周的实力，知道他没那么容易被击败，但她非常担心他手下的豺狼们会叛变，暗中谋害他。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无助中等待新消息。
而前几天，她也收到了龙野在梦中跟她说的“大礼”。原来他除掉了北方势力最强的付学昭，收复了荧、含两州和彤州大半部，只需再加一把力，就能够收复鸿都，平定天下。
真是货真价实的厚礼啊。他救的人不止千万，把陈彦周带来的损失降到了最低。如今，他的名声四处流传，北方都在谈论徐忠武公之子徐兆麟的英雄事迹。可是，她丝毫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