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196章陈彦周制造的“血色八月”给梁国上下带来了极大的震动。自顺帝朝已出现的对变法的呼声，至此成为时代的共识……而后来被目为改革派元勋的姜政，原本对起自南方的新思潮不屑一顾，并试图以传统的政治手段来对抗它……他是在经历了这场尴尬的失败以后，才意识到新政并非几个人的异想天开，而是一股时代潮流。于是他立即转变了态度，摇身一变，成为新政的积极倡导者。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并不在意观念之争。有人认为，他其实始终未曾彻底理解林方之新法中的政治思想。但是，他完美地执行了林方之的主张，真正改变了梁国。

——钱友《国定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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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方之从身为兄长的愤怒之中冷静下来以后，立刻发觉了徐兆麟的好。

来鸿都之前，他和卫衍非常担心姜政舅甥权力太大，将来威胁朝廷。没想到，徐兆麟竟主动放弃兵权，为此不惜与姜政翻脸。这简直是天降惊喜。在看到徐兆麟请求退隐的谢表之时，林方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原以为会有一场剑拔弩张的斗争，结果危机竟这么轻易就化解了。他不知道是阿夏起了什么作用，还是徐兆麟自己深明大义。

和徐兆麟又谈了一次之后，他发现这个人非常狡猾，他说要把兵权“还给朝廷”，但并不代表还给皇上。

他准备遣散那些急于归家的刑徒，而让裴闵、卢延礼、谢随等人各领兵分镇边境一府。甚至提出，对乐州的崔述卓也不必赶尽杀绝，干脆就让他留在乐州，防守沿海。

这事关重大，林方之不敢决定，打算同徐兆麟回桑陵与朝臣商议。而两人除讨论政事以外，再没说过别的，所以他还是不知道那家伙和阿夏是什么情况。

他并没有傻到以为自己平白得了一个好妹夫。根据以往的经验，阿夏从不听他这个哥哥的话，她的男人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何况现在阿夏似乎已经不把他当哥哥看了，连话也不愿与他说……唉，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连日奔波，又与姜政应酬了许久，回到住处，他感到疲乏不已。但他还没法休息，还有人等着向他汇报事情。

他的学生孟斯羽跟他一起来了京城，他差这孩子去做了一件重要的事。如今，朝野上下一致赞同，变法应从废除尚法司、宣德司开始。林方之已向姜政提出，要挑选一些体现两司暴行的卷宗公之于众，姜政爽快答应了。

此前，陈彦周、顾秉义先后占领京城，但都没有焚毁朝廷图籍，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几日，孟斯羽就负责带着文吏们从两司架阁库中查阅档案。林方之信任他，特别叮嘱，要找出父亲、大宗主和何先生的卷宗。他有心为父亲和何先生平反，也要为大宗主正名。下一步，就可以彻底洗刷海上同盟会“海贼”之名。

这会儿孟斯羽回来了，向他禀报：“老师，我们找到了令尊和杨以晴的卷宗。但是……暂时没有找到何栎山的。”

父亲和杨以晴的卷宗在尚法司，倒是很快找到了。何先生的卷宗在宣德司，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找到。

“一定是你们遗漏了。”他说，“再去找找。”

“是，学生已派人去询问顾秉义的幕僚。”

他点点头，孟斯羽告辞而去。桌上放着两册文件，在荧荧灯火之下，显得陈旧腐朽，好像指尖一碰，就会化为灰尘。

他已经倦意全消，感到自己无比清醒。迟疑片刻后，还是在灯下翻开了一册纸页。

前面的审讯记录，看了几行，他就不敢再看了。他急忙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只草草记载，林汝明某月某日因病而死。

他把这本推到一旁，拿过杨以晴的卷宗。这是他不认识的人，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承受。但只是随意翻了一页，他就感到脊背发凉——他脑海中出现了阿夏的影子，好像看见她正在遭受那些非人的凌虐……

他用力合上纸页，颓然坐在灯下。任蜡烛燃尽，屋子陷入了黑暗，依然没有动弹。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亮了，他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走出门外，院子里一片安静。深秋的红叶从眼前飘落，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前院。

迎面走来一人，正是孟斯羽。这青年见了他，吃了一惊，说：“老师，您起得真早。”

“你查到了吗？”他知道孟斯羽一定连夜去寻找何先生的卷宗了。

青年的脸色原本就有些病态苍白，现在更是不佳。他答道：“没有，学生一定尽快……”

“不必了。”林方之疲惫地说。

他已经猜到，何先生的卷宗是被陈彦周拿走了。从陈彦周疯狂的举动来看，何先生的遭遇大概不会比杨以晴好多少。

“彦周……”他仰头看向淡蓝的天空，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当眼前的白光散去，他看到了孟斯羽惊惶的脸，发现他正扶着自己的胳膊。

“老师，您怎么了！”青年惊恐地问。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晕过去了。他努力站直，甩开学生的手，说：“昨天太累了吧。”

“我去请大夫——”

“不用。”他说，“没什么大碍，不要让外人知道。”

孟斯羽担忧地看着他，但只能应下。他扶着林方之回到房内，伺候他喝了热水，在床上躺下。

林方之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但依然睡不着。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是，他无法停止工作。

好像只有玩命地投入到政务之中，才能稍稍缓解心底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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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州，翠湖县。陈彦周终于逃到了海边，但他的部众死的死，降的降，身边只剩下两千余人。孙骜这叛徒已被他拷打而死。王振声也死了，在战场上被大火活活烧死的。这个数次从火舌下逃脱的人，最终没逃脱葬身火海的命运。陈彦周只找到了他常年戴着的那半张青铜面具，上面还黏着些烧焦的人皮，他看了好一会儿，把它和金善的骨骸装在了一起。

他又住进了绮州富商韩远道的大宅。上次来这里，还有许多人陪在身边，而现在，离姬跑了，金善、孙骜、王振声死了，除了贺鞅、方豹两个禽兽，就只有妖妖跟着他了。

卫衍是绝不会放过他这个罪大恶极的“国贼”的，这事关新朝廷的颜面，事关天下民心。

卫衍早已派人移走了绮州沿海的所有船只，又从襄屿出动朝廷水师，封锁了翠湖县以东的海域。所以，陈彦周现在虽占据翠湖县，却无法回到海里。

身后，是韩望南和陆阿豪形成的合围之势。这些都是故人，并没有真的向他动手，否则，他早就死了。

使者和缓的声音响起：“陈公子，韩四叔说，你现在万万不可入海。附近海面上尽是卫衍的船，你就算突围而出，他也会来追击你……”

陈彦周冷笑一声：“韩望南怎么如此关心我？我现在霸占的可是他外公家的祖宅啊。他跟了林顺卿，就六亲不认了么？”

使者脸上闪过一丝愤怒。陈彦周最喜欢带着恶作剧的心情，欣赏人们这种生气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个不识好歹的混蛋，但他心中其实有严肃的考虑。

林豫兮要救他，其实是把许多人都置于危险的境地。如今天下人都恨死了他，谁敢救他，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来万一有人揭露出林豫兮的这点私心，只怕她和韩望南、陆阿豪、张鹤年等人都得死，连位高权重的林方之也无力为他们开脱。

为了一个陈彦周，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林豫兮怎么就如此糊涂？她为什么非要管他？韩望南也是，这时候怎么不拦着她了？

他拿出一个卷轴，递给使者：“你把这个带给韩望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