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无言之伤
第63章无言之伤
“我睡不着觉。”他把酒坛子放在桌子上，沉甸甸的一坛，盯着酒封就走了神，“每年的这几天我都睡不好觉，一入夜就冷得很，半梦半醒，做什么事都觉得有心无力。”“相爷是有心事？”
“心事？”宁子漠笑着摇头，对这个词不以为意，顺手撕开封印，“不是心事，是心病。”
酒的香味弥漫出来，有一股桂花的味道，清清浅浅，倒是比那些名贵的酒闻着还舒服，谭素跟着宁子漠这几个月，鼻子都养叼了，冷不丁闻到这普普通通的味道，还真有些意外。
“相爷怎么喝起桂花酒了？”
宁子漠仔仔细细地撕开封印，把竹盅伸进去，舀一满盅，灌进精致的酒壶里，他做这些的时候不急不躁，从来不会洒出一滴。
“每年都会喝。”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这桂花酒是我亲手酿的，酒窖里存着很多呢。”他提起酒壶，满了两杯，一丝不苟的模样。
“相爷还会酿酒？”谭素好奇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味道清清淡淡的，还有轻微的涩意，并不是很好喝。
宁子漠也喝了一口，眯起了眼睛，那酒的味道似乎难以下咽，他皱着眉头把它咽下去，“就是这个味道，怎么也忘不了。”
谭素突然愣住了，她嗅了嗅酒杯，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仿佛自虐一般，宁子漠将整杯酒都灌了下去，明明涩到舌头发苦，也会强行咽下去，似乎他想品的，正是这股苦味。
宁子漠都喝光了，谭素不敢不喝，她跟着抿了一小口，涩得眯起了眼睛，咽下去，喉咙都还残留着苦味，“相爷这酒怎么是苦的？”
他笑了起来，又给满上一杯，“傻素素，这说明我酿得不好啊。”
“相爷这般身份，要什么没有？何苦要亲自酿酒呢。”
宁子漠听了她的话，琢磨了一会儿，似乎是感慨，“可是想喝一口小小的桂花酒，却怎么也做不大到。”
谭素不以为意，“相爷说笑了。”
他当真就大笑了起来，视线落在酒坛上，笑意凝成了冷意，冷彻骸骨，“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吗？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谭素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勉强扯着笑：“记得。”
宁子漠捏着手里的茶杯，仔细观赏着，像对待情人那般温柔，目光又冷得像看着仇人，“那个女人有一双巧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酿酒也是一绝，喜欢她的人络绎不绝，盛宠不衰，一直到生下我。”
谭素知道他说的是谁，所以才会这般惶恐，这件事他不愿意别人知道，却唯独说给自己听，换了谁都会惶恐。
“她知道那夜的恩客，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光凭他一掷千金，就知道能带给她荣华富贵，所以她那天没有喝药，只盼着能母凭子贵，当上贵夫人。”他盯着酒杯，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冷静得可怕，“上天确实是宠爱她的，让她怀上了孩子，她挺着大肚子去找那个男人，却发现那人的身份比她想象的尊贵太多太多了，她又喜又怕，铤而走险说出事实。”
“那个男人就是宁修，一个完美主义到变态的男人，他绝不允许一个妓女做他孩子的母亲，所以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把孩子生下来，她去死，要么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滚，这辈子与相府都没有关系。”宁子漠嗤笑了一声，有几分痛快的情绪在当中，“那个女人吓傻了，她连夜从相府跑出去，摔了一跤，小产了，可偏偏我命大，没有死。”
火光照在他脸上，刻画出坚毅的轮廓，却又美得不可思议，他带着笑的嘴角就像含着剧毒，诱人沉沦。
“我活了下来，并且是个男孩，她觉得是上天的安排，是一次机会，她将我养着，幻想着有一天宁修会把她接回去，妄想做一只凤凰，可是她生下我之后皮肤开始暗黄，脸上长了斑，身材渐渐变样，她从头牌的位置一下子跌到谷底。”
“那时候我总觉得她柔弱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剧毒的心，她隐忍不发，只是为了有一天能把那些人全部踩在脚底下，她每天在我面前咒骂那些人，用最毒的语言，也每天幻想着能飞黄腾达，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她变得很神经质，整天打骂我出气，我因为偷喝了一口她酿的桂花酒，就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锁在黑屋子里，两三天不给饭。”
宁子漠说到这里微笑了起来，“那个桂花酒的味道至今想起来都很怀念呢，刚开始是天堂，随后是地狱。”
谭素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毫无预兆，她埋头喝了一口桂花酒，那股涩味更重了，吞下去很久之后都还能尝到苦味。她突然明白了，他每年喝这桂花酒，便是为了让自己记住那种苦痛，永生不忘。
“我长到七岁，身上有了宁修的神韵，她那天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抱着我跋山涉水来到都城，想见一见宁修，那时候宁修正娶了公主，风光得意，正眼都没瞧她一下，直接让人轰出去。”宁子漠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有几分诡异，“不过那时候的宁修也没有意识到，他娶进公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儿子。”
宁子漠的眼神突然冷若寒冰，酒杯被捏得作响，“那个女人终于绝望，从她的白日梦中清醒过来，她一直看着我，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她不能杀死我，也摆脱不了我，只能在地狱里徘徊，所以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决定，那就是抛弃我，将七岁的我，抛弃在荒郊野岭之上，独自离开。”
谭素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相爷？”
“怎么了。”他撑着脑袋冲她笑，火光映在他的眸中，总觉得有些湿漉漉的，“你不要打断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说呢，憋得难受。”
无论什么时候瞧见这般容颜，谭素都会走神，只是今天多了点更复杂的东西，涩涩的，苦苦的，就和那杯桂花酒的味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