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初见》

长望长啸，大山给他的回应更远更悠，直到自己想要下山，却听得广播里播放的关于政府山区土地政策的新一轮指示，倾听完，一首高亢昂扬的歌声，登时就把他震住了。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

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此刻，一轮红日从东山头冉冉而起，祥云被照得金光灿烂，看得范亮程叉腰微笑着，耳边的歌声如滔滔大海的波澜，正荡涤着他的心胸，那雄壮奔放的的歌曲，随着浩荡的山风，吹向大山的四方，直吹到他要奔去的群山绵延的尽头……

“我们勤劳，我们勇敢，

独立自由是我们的理想，

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

才得到今天的解放，

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

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密林层叠，翠布氤氲，都在阳光的照耀下，生起一派崭新的自然景象，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片生养自己的山窝土地，他却生出一种舍不得却又满怀期望的矛盾心绪，“范亮程，你永远都不要忘记这里，也不可能忘记这里，你看那小学校的旗杆处，曾经你在红旗下面被罚站了三个早上，却愣是不道歉，你说那时你有多楞种！看那中学合并的校园地带，曾经你在那里把鸡窝鸟蛋藏在了学校后的大数洞里，还和前面几个村子的娃娃们争抢着战斗着，如今大家都去哪里了，都过得怎么样，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看来都要交给命运和时间安排了……”

想了好一会，跟着广播哼唱着一首《说句心里话》：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

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那实在话我也有爱，

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

回家翻晒完各类庄稼，里里外外打扫好，这就收拾行李出发了。

姐姐已被父亲骂回娘家，母亲实在熬不住，跑下山地，回家看儿子刚出大门，“我的儿！你等等我……”

一路交代一路解释，一路宽慰一路重复，“到了他家，要勤快，要机灵点，热情点，我的儿，保重好身体，该吃就吃，别为难自己啊……”

“妈，你放心吧，回吧，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谁比我会做饭的，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放心，快回去吧，年底我就回来了……”

虽知道儿子身怀厨艺绝技，但孤身在外，难免受人冷落，吃饭问题，永远是母亲心头最关心的，也是他一路交代嘱托不知多少遍的，“吃饭要吃热饭，不要随随便便就对付了，大学，更要把身体搞好，将来才能有本钱工作，我的儿，妈舍不得你……”

“妈，你放心吧，上大学又不花大钱，学校有补助，我一定好好工作，帮家里把钱还了！一定！告诉姐姐，不要任由姐夫使性子，不然过年回来，我饶不了他！赌，没一个有出息的！妈，自己保重！”

范亮程离开母亲的手，就是不回头。

直到送到儿子出了山坳，看着拖拉机变成了米粒，米粒消失了，实在听不见呼哧呼哧的尾音了，她才时不时地回头再瞧瞧，“个王八蛋，儿子以后有本事了，可不能忘了你这个狠心的爹是个怎样的手段哦……”

抽泣着忍着心如刀割，在桥下石墩上坐望着溪流好一阵，才下去洗把脸回家，来往的同龄平时就觉得她不好相处，权当没看见，只议论着她家想攀高枝，可惜那是厅堂上屋顶，门都没有。

苏梓柔也权当没听见，二十多年来，她关闭着自己的心门，只对儿子打开，李芝芳差点就扣开了。

“头戴珠冠压鬓齐，

身穿八宝锦绣衣，

百褶罗裙腰中系，

轻提罗裙往前移……”

轻轻缓缓地吟唱两句越剧，苏梓柔便苦笑着，“皇亲国戚，再富贵的人家，犯了错，也要被敲打，你这做父亲的，却从来不知错在何处，可怜我奈何不得，闺女无能，却也嫁了人，儿子已大学离家，嗨，我这任务也完成差不多了，以后我再不能被他欺负……”

起身就听着不远处男娃娃们的嬉闹声，原来溪水曲折到下游宽阔处，十数个男娃娃光屁股在那里戏水耍笑呢！她这才想起东山地里的南瓜今天要种哩！

从自家宅院到范家村部，从双梓镇到文康城，一路听着广播里的“南巡谈话”，蝉声催着空气里的热浪，翻涌一阵有又一阵，也催着山娃向着东南大都市，挺进一段又一段。直到做上绿皮火车，他才安心地徜徉在自己的书里。

绿皮车上，周围人都以为他是北上打工，直到他拿出一本《平凡的世界》旁若无人地读起来。

读到十二回，那两页描述田润叶如何思春爱慕着孙少安的数百文字，看得他合上书就盯着窗外，看不清那些究竟是什么树木，“呵，傻子，当然看不清了，火车这么快，怎会停留在看得清的地方……让你看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