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窥天机神棍无力误仙缘身世成谜
这天早上一起来我就发现外面下了很大的雪,纷纷扬扬的,壮观而美丽。通常天下大雪的时候都不是很冷,爸爸叫了一辆平时拉货的出租车。汽车在那儿可算是稀罕物,车费虽然照比省城要便宜很多,但是对于当地人来说仍然是个不小的数字。他们宁肯步行几十里地,也坚决不会花这种非生活所必需支出的冤枉钱。
一望无际的银装素裹,沾满了雪的苍松翠柏由远及近。整齐的村落,时不时出现的羊群,俨然就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这一切让我格外地兴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下雪,尤其是大雪,落英缤纷,仿佛童话世界一般,甚至贪恋童话世界永远不要毁坏。一旦冰雪开始融化我就会暗自神伤,感叹这世界太无情,总是要有意地去毁灭一些本就美好的东西。但是等到万物复苏,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春泥味道的时候就又忘了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了,四季各有其美,真的永远都是冰天雪地的时候,估计一定会十分渴望春天的来临。人总是这样,觉得好了就患得患失,审美疲劳了,就又开始渴望新鲜和刺激了,也许只有四季这样不断变换交替,才不会让人感觉到厌倦吧。漫天的大雪所带来的愉悦让我突然想起诸葛亮的《梁甫吟》中的一段: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最喜欢这最后一句,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我觉得梅花才是真正的花中帝王,贵而不娇,美而不俗。只可惜现在没有驴骑,也更不见梅花。真道是美中不足今方信,让人难免发出这千年一叹。
完全沉浸在思绪当中的我被爸爸叮嘱到:快到了,精神精神,把衣服穿好,外面冷,小心感冒。因为汽车是稀罕东西的原因,早有村子里出来抱柴火的人看见了远处来的汽车,急忙跑着去给姨奶报信。因为能坐着汽车去那里的人,当时也只有我爸。
姨奶家是村头第一家,因为没有遮挡视线的东西,眼见着从房子里陆续地出来很多人。等我们到门口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已经落了很多的积雪。所有人都簇拥着姨奶,姨奶满脸写满了慈祥和喜悦。自从我奶去世了以后,姨奶就拿爸爸当亲儿子一样关心和惦记。虽然得知我们过的挺好,但她也总盼着我们能多回去看看。见我们总也不来,就想自己要去看看我们。但毕竟隔着算得上非常遥远的距离,自己又上了年纪,身体也不是很好,去一趟着实费劲,所以终究也没能成为现实。
迎接队伍里面绝大多数的人我都是认识的,因为压根就没见过的原因,只是对表姑一家人不太熟悉。他们去我家的时候还没有我,我是在她们离开两年以后才在同一张床上出生的。
纯朴的质感所堆积起来的雪村,在这一瞬间形成了一幅整体绝美的画卷。但在整体绝美的巨大画卷中,单个元素的作用是会被削弱的。然而这丝毫不影响一股莫名强大力量对我的冲击,先是精神上的,而后才是视觉上的。我一眼就看见了隐藏在人群中的刘小西,虽然她十分陌生,但有股非常强烈的感觉不断地告诉我,我们何止是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对她的感觉就好像是我的命一样,不可分割。在她的身上,竟然散发着和我一样的气息。就在这一刻,她愣在了人群之中,我同样也是。心中好像有千言万语,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泪根本止不住,像太平洋里的海水那么多,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在一旁的众人满脸都是惊愕,姨奶赶紧上来哄我,以为我是刚从姥爷家出来,没有待够,有点不高兴。我爸紧着对姨奶说没事,但实际他也觉得莫名其妙。思索片刻爸爸忙问身旁的二表姑说:他不总来乡下,加上又是过年,是不是一下车冲到什么东西了?路上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二表姑紧着说没事,安抚着没了主意的爸爸。小孩有点耍性子,一会儿就好。实在不行一会儿再找个大神给看看,咱先进屋吧,外面雪挺大的。
等大家进屋坐下以后,我的状态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众人不停地拿来各种瓜果梨桃,而我一不看二不吃,只是在那里不停地哭,哭得惊天动地。上年纪的老年人一般遇到这种事,都会和一些封建迷信的事联系在一起,姨奶也没了主意,一直用手捅咕旁边的姨夫爷。
这里有个民间风俗,就是要在过年的时候,专门找一个重要的位置,供上一张红纸。上面写着胡黄常大仙之位,再在红纸前摆上香碗,和白酒。一直等出了正月,才撤掉。这是他们心中的信仰,她们认为会保佑着他们一年风调雨顺,家宅安康。
姨夫爷是当地为数不多的识文断字的人,平时喜欢翻翻黄历,看看周易,占卜之类的书籍。所以别人家有什么大事小情的,都会请他去帮着张罗。眼见着这样的场面,姨夫爷马上倒了一碗白酒,几步走到排位前,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了一番。然后将白酒洒在地上,再拜上三拜,回头对大家说:大家先不用慌,等等看,管用不。奇怪的是还没等他话说完,倒在地上的酒,刺啦一声,变成一道白烟升起,便没了动静。姨夫爷马上说道:显灵了,显灵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好。
这样的场面,在场的人也都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先是发呆,然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有说头年谁家的谁在山上看见一只狐狸的,也有说是不是跟谁家的谁去世了有关系?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无论他们怎么说,我的状态一点也没见好。
就在大家都关注我的时候,大姑突然嚷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本来你小弟这样你大舅就跟着着急,你是看你小弟这样心疼了咋地?听见大姑的声音,众人的目光也被她吸引过去,一看坐在角落里的刘小西也是哭个不止,像有一万分的委屈似的。虽然声音没有我大,但似乎并不比我好到哪去。大姑嚷了几声,也不见她回应,推她几下,她也不动。姨奶实在承受不住了,赶紧对二表姑说:快去你韩婶家走一趟,让他俩都来,大过年的给双份!二姑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连跑带颠的,一边跑一边捡鞋,朝村子的深处请人去了。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一对老夫妻跟着二姑迈着阔步,十分镇定地走了进来,这正是他们口中的“高人”。爸爸因为自幼在这边长大,姨奶家自然是总去的,所以对他们都很熟悉。一看他们进来,赶紧上前打招呼。毕竟正是过年,合家团聚的时候。再加上天寒地冻的,把人折腾来,总要客套几句。
韩大婶一看就是久与人打交道,说话客套体面。主动上前拉着爸爸的手说:大侄子你放一百个心,只要孩子得的是“虚病”,就没有我老韩婆子整不了的。要是小神不管用,哪怕太上老君,齐天大圣我都能给你搬来。你也知道,我是七仙女下凡,谁不得给我爹玉皇大帝点面子。
但是丑话咱也得先讲说在前面了,要是实病的话呢,那是孩子的命数。这也不归人家天庭管啊,那都属于人间的小破事,就是我爹亲临,他老人家也抹不开张嘴是不?你地位再高,也不能总统管村长的事,那你以后让人家村长还怎么开展工作了是不?所以如果是这样你就赶紧送医院,咱也别给耽误了,对不?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县官不如现管啊!
爸爸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听她在那吹牛皮了,心里想着要带我赶紧去医院。但是人毕竟是姨奶请来的,也不好直接撅了人家的面子,这不相当于是砸人家饭碗吗?传出去不好听。再说:我这不疼不痒的,除了精神病院也没有治哭病的医院啊,先等她折腾完再说,不管好坏,赶紧带我去县里的医院看看。
爸爸故作镇定地说道:既然请您来了,就是信得着您,您就看着弄吧,需要什么花销您别不好意思说。韩高人一听爸爸给她交了低底,马上来了精神头。胸有成竹地对爸爸说:我先瞅瞅孩子。再高的高人,你也得让我见患者啊,我也不能悬丝诊脉啊。爸爸心想:估计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就靠这一部《西游记》彩色电视连续剧了。
只见韩高人手掐拈花指,脚踩无量步,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一起念。故作凝神聚气的样子围着我和刘小西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遍。突然说道:你看,这俩孩子不光是哭,好像还在互相看!因为我和刘小西平生从未谋面,这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大家从心底里就没想到我俩会有什么联系。但经老太太这么一说,大家一看还真是这样。
我深情地看着她,她也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眼中似有万语千言,未语泪先流的样子。韩高人一惊一乍地问:他俩说过话没?二表姑说:没听见啊,我哥他们刚下车,还没等介绍她俩认识呢,就这样了。开始还没发现我姐家孩子也这样,后来才发现的。
然后又把刚才酒化作白烟的事跟韩高人讲了一遍,老太太一听皱着眉头说道:我替别人摆事儿这么多年,就没我没见过的事儿。但是这回怕是碰上茬子了,这样的事,连听也没听过。恐怕……她故意拉着长音不说下文,眼睛还叽里咕噜地乱转,好像在用力地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爸爸一看马上明白她的意思了,该表态了,于是把一摞钱递给姨奶,意思是他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多了少了的怕落下埋怨,还是由姨奶决定这事儿比较合适。姨奶马上心领神会,笑着把钱先放进自己的兜里,然后在兜里面数了好几遍。先拿出两张,恭敬地交给韩高人,笑着说道:大妹子,你给请点厉害的人,把事儿整得漂亮一点,这里的钱都是孝敬神明的。韩高人为难地说:现在一般的神仙都在人间过年呢,不在天庭,我得先看看谁在,不同的人路费不一样。
姨奶又拿出两张给了她,韩高人一看说道:我估计这回蓬莱岛和昆仑山的路费基本都够了,老头子把我行头拿来,开工。跟她一起来的老头从包里面拿出一套不知是什么年月但至少从来也没洗过的戏服交给韩高人。韩高人潇洒地朝身上一披,回头朝她老伴说道:老头子,姜子牙的杏黄旗给我拿来,我先用马前神课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说完,他老伴又从包里拿出一根用梨木做杆,黄布做旗的东西,众人一看那黄布上用朱砂画的乱七八糟的图案,也没有人认识。拿着她所谓的杏黄旗对爸爸说:这是姜子牙当初封神时候用的,能知前后五千年大事小事。要不是咱这关系,我轻易都不使用。爸爸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她还看过《封神榜》彩色电视连续剧。但是面上还得赔笑说:那就麻烦您了大婶。
韩老太让人把我和刘小西并排由两个人扶着坐在炕沿的中间,把下面带尖的杏黄旗用砖头钉入土里。然后吩咐周围看热闹的人道:没有关系的赶紧先到别的屋子里去等,这也不是唱戏呢,有什么好看的。其实村子里有人看见她们老两口急冲冲地出来,就知道是谁家肯定有什么热闹了,反正待着也是没事,还不如看看热闹。她俩的一番折腾,还真跟唱戏差不多,十分具有一定的民间艺术性。所以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
这个时候姨奶就和姨夫爷将所有人都朝外赶,但是人太多,怎么也劝不动。七嘴八舌的都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爸爸一看这场面,朝着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大声喊道:大家都散了吧,又不是什么好事,等完事了,我请你们喝酒。毕竟爸爸的话,他们还是有所忌惮的,陆续地开始往外走。一个个像雪人一样,依依不舍地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姨夫爷一看他们都出去了,赶紧把门锁上,省得他们去而复返。
此时屋子里面只留下二姑和爸爸。只见韩老太嘴里振振有词的,点燃三支香,插在刚才准备好的放满小米的瓷碗里。朝西面拜三拜之后跪在地上,继续念她的咒语,她老头在一旁向爸爸解释道:事儿不简单啊,这是她师父传下来的杏黄旗,连我都没见她用过,听完爸爸的心里更加紧张了,别看她真真假假地在这儿耍猴戏,但是在你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她是假的之前,毕竟还是有所期待的。
韩老太大喊一声:太公在此,诸神退位。这一声吓了爸爸和二表姑一跳,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但最主要还是她喊地十分突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时间,韩老太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握拳向天,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我从西岐远道而来,不知你等小辈有何事求我?韩老头向爸爸解释道:姜太公来了,你有什么问题就赶紧问吧,知道了怎么回事好想办法解决。
爸爸此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赶紧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敢问姜老爷,不知道这俩孩子是怎么了,哭起没完。还请指点迷津。爸爸说完也拜了三拜。听爸爸说完,韩老头用一些正常人都听不懂的话给进行了翻译。还没等翻译完,在场的人就听见嘎巴一声脆响,只见插在地里的黄旗杆硬生生地折断了,爸爸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刚要问韩老太是怎么回事,只见韩老太眼睛一闭当时晕倒在地,与此同时韩老头也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直在门口偷听的姨夫爷赶紧冲了进来,扶起坐在地上的爸爸,并跟爸爸说:这得找她家人啊,别出什么事,再讹上咱们。随即让三叔去找她家里人,自己则走到他俩身旁,用手探了探鼻息,如释重负地回头对爸爸说:有气儿,有气儿就没事。说完又看了一下我俩,我俩因为没有人扶着,已经倒在了炕上,姨夫爷走进看了看说:好像睡着了呢!爸爸见我俩不再哭了,好像睡着了一样。心里暗自合计,是不是老太太的法术真的起作用了?顺手把我们俩往里扶了一扶,盖上被子,等等看什么情况。
这时韩老太的两个儿子听说出了事,赶紧跑过来,一看倒地的两个人,顿时没了主意。姨夫爷赶紧上前,大概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因为都是老乡亲,相互熟悉得很,所以两个儿子也没太多追问。姨夫爷让他们赶紧把两个人先背回去,看看过一会儿能缓过来不,如果不能再想办法往医院送。两个儿子也只好按姨夫爷的意思先把两个人背了回去,临走的时候爸爸往他们兜里塞了一些钱,让给两个人买点补品。
就在他们出门送昏迷的韩老太和她两个儿子的时候,刘小西猛地从梦中惊醒,脸上一脸惊愕,大姑推门进屋看她醒了,赶紧上前搂住她,不停地上下抚摸。刘小西忙问:妈,我刚才怎么睡着了?不是出去接我大舅他们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大舅他们呢?大姑现在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指指旁边还在熟睡的我,说道:你老弟和你一样, 也睡着了,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你醒了就好,现在还想哭不?刘小西说:哭?我为什么要哭?奇怪,我明明记得刚才就站在门口,怎么一睁眼就在屋里炕上了,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还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但是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唉,大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把妈吓坏了。
大概两分钟之后,我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和刘小西一样,全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并没有作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而是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寂静,和睡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在这寂静中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明明我是存在的,但是却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所有人这个时候都围了上来,问我有没有哪疼,还有人上来摸我是否发烧,总之,从刚才的慌乱中似乎回到了一种有序的热闹之中,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据他们说:在农村,这样的事经常会发生,但都是第一次听说有被看邪病的,把跳大神儿的给看晕倒的。我渐渐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大概,不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这在我的世界里绝对是第一次听说,更别说还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我眼看着他们落下的杏黄旗分成了两截,不免相信刚才的事情可能真实地发生过。那杏黄旗想必真的有些年头,但是断开的地方确实是崭新的木头茬口,明显和外面的颜色不一样,我十分好奇,好好的木头怎么会自己凭空折断呢?
姨夫爷也发现了它,赶紧叫人把这个东西用红纸包起来,给他们家送回去,免得留在这再生什么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