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陆
肆拾陆
第二天他是被冻醒的。
他手脚冰凉,即使裹着被子也没有捂热,体内一阵阵发冷,身上却是滚烫的。
他不知道自己发烧了,只觉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地喊:“主人……”
“想喝水。”
脑子很重,昏昏沉沉的,他以为这次也很快有人给他倒一杯随时准备着的热水,然后一口一口地,用勺子喂给他。
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颜擅婷
他费力地睁开眼,呆了一会儿,有些委屈地皱了皱眉,“主人,你去哪里了?”
一室冰冷,微弱的天光从窗口泄进来,他烧得头昏脑胀,又忘了萧兖已经抛弃了他。只是本能去找那个可以依赖的人。
“咳咳……”他掀开被子,有些费劲地下床,没有去倒水喝,而是动作迟缓地开始穿衣服。
天蒙蒙亮,下人还没有起床,他畅通无阻地出了门,还有些小小的开心。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除了萧兖,这世上没有人会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太阳还没升起来,小路上笼着淡淡的雾气,他来到这里还没出过门,根本不认路,现下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不在乎,就凭着本能往前走。
每次身体是这种难受的时候,主人都会抱着他的。但今天……主人也许是有事出门去了,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去找。
“唔……”伤口隐隐作痛,他捂着肋下的地方,走得很慢很慢,不时停下来喘息。
冷风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难受地吸了吸鼻子,脑子似乎更沉重了,让他很想闭上眼睛睡觉,但心底始终燃着一簇火苗,要到主人身边去。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意识,捂着伤口继续走。
雾色漫漫,寒冷随行,安静狭长的山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单薄踉跄的身影。
“嗯……”一股剧痛忽然涌上来,他身形一晃,脸色霎白,汗水顷刻间覆了满额。
他微微弯下腰,汗水滴滴答答落进尘土里,默默忍痛间,忽然看到左手腕露出的一点带血的布条,他慌忙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不能让主人看到,他想,主人会担心的。
他把手拿起来,掌心又沾了血迹,但他觉得好了一点,便一刻不停地向前。汗水打湿了鬓角,顺着脸颊滑落,没入他苍白的脖颈。
走了很久都没看到尽头,他累得满头大汗,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觉得身体越来越重。
他迷茫地望着陌生的前路,焦躁不已,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走的这么慢,又有点小小的恼怒,主人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但他一怒之下也只是怒了一下,很快又烟消云散,对萧兖的想念胜过了其他一切情绪。
他强打起精神,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主人,心里的那簇火苗越燃越旺,让他发冷的身体有了一丝暖意。
“柏大人。”一双手忽然扶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他看也没看,因为那不是他熟悉的声音和气息,甚至让他产生一丝本能的讨厌,他用力甩掉那只手,闷声往前走。
“柏大人。”那人却不依不饶,“你生病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没有理会,心中有方向的时候,不能被外物干扰。他一言不发地走自己的路,不知道那是谁也不在乎。
“柏大人,你要去找你的主人吗?”那声音如恶鬼般从身后幽幽飘来,“可是他已经不要你了啊。”
一只乌鸦尖叫着从头顶飞过,如同那恶魔低语的回音。
他猛地一个激灵,呆呆地站在原地,四周都是路,他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不,他是无处可去。
钝重的大脑陡然破开一线清明。他脸色一白,目光如遭重击,身体微微颤抖着,满眼迷茫和无助。
“主人……不要我了。”
他呆呆地环顾着四周,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仿佛突然从高空坠落,苦苦支撑的信念尽数崩塌,身体碎成了千千万万片,痛楚深入骨髓,脚下血流成河。
绝望烧过灵魂,只剩下一片飘渺的灰烬。
仰面四望,雾霭茫茫,山水千丈,彼端已经没有想见的人,只有他徒劳地孤身前行,跌跌撞撞,遍体鳞伤,最后只剩下一副伤痕累累的躯壳。
一把刀是不该有心的。他终于明白。要么饮血,要么折断,至少不会这么痛。
可是已经太晚,他的心完全敞开,被彻底侵占,欢喜、悲伤、思念……还有许多炽热明亮的记忆,填的满满当当。他决心要好好珍藏,却没想到填满这里的那个人,又要把它们拿走。
那些已经融入他的身体,成为他的血肉,和他的生命一起存在。这是不可能的,他想,如果主人都要拿走,和让他去死没有分别。
但是主人又不肯接他的刀。
生不得,死不能,他从来没觉得他的存在是这样可悲的一件事。就像此刻,他站在这里,满心期许,却根本不认得回去的路。
他再也回不去。
他捂住越来越痛的胸口,滚滚的鲜血自心口涌上,淹没他脆弱的喉咙,从口中喷出,他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厥。
“柏大人!”身后的人似乎吓了一跳,伸手扶他,再次被他甩开。
他睁着一双空洞茫然的眼睛,咬着牙,强撑着一副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的身体,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去。
也许他很快就会死去,但是不能在这里。他不允许自己的脆弱袒露给陌生人,他的尸体只能倒在主人脚下,或者无人知晓的隐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