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孤行
086孤行
种痘之事终究还是安稳继续了下去。
桓谨继续查探那胆敢在京中贩卖丹散的道人,镇北王陪着谢怀谢悯操劳,只余了桓玉与王言之相伴走回太平街的府邸。
“方才多谢你仗义执言。”桓玉温声道,“不过日后莫要如此尖锐了,御史台的人也是怕被参的。”
秋日日头并不烈,高悬于碧空之上,落下一片明净的光,更显得身侧人面容清丽沉静。王言之见她面上并无悲切怅惘之色,冷不丁问道:“你不委屈么?”
委屈?
这两个字于桓玉而言略显兀然,不由困惑问道:“委屈什么?”
于是便瞧见他凤眸微垂,目光落在了她左臂之上。
披风下,那里的衣袖被割开,露出细腻手臂上留下的痘疤,如白壁微瑕。
桓玉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女子露个臂膀就要被咒骂指责的世道,没什么可委屈的。”
不过虽说这般,可在世人眼中她早就同谢衍密不可分,似乎应当更贞烈守节一些。也正因如此,她割袖之举能让他们更快相信她的诚心。
“我不是说这个。”王言之道,“你明明已为世人做了许多,可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仍不信你,甚至指摘污蔑你……你不委屈么?”
这实在不像是王言之说出的话,桓玉总觉他该翻个白眼冷嘲热讽她实在容易欺辱。她颇为新奇地盯着他,直到他面上浮现熟悉的不耐神情才笑了笑道:“不啊。”
他的不解格外明显。桓玉思忖片刻缓缓道:“大抵因为我做事不是为了让世人称赞我并同我站在一边,只是因我知晓这是件利民利国之事,是以乐意去做。”
不为名缰利锁束缚,自然不会因世人冷眼与冷言所伤。
为世人做事,也无需世人拥戴。
王言之默然须臾才道:“我以往竟不知你也是这样‘一意孤行’之人。”
桓玉目露询问重复:“‘也’?”
他还觉得有谁一意孤行?
似是听懂了她的询问,王言之懒洋洋道:“圣上啊。”
“我刚入御史台时,阿爹同我说莫要对圣上行事多加指点,无论那于圣上是好还是坏,反正他不会听。”他道,“听闻几年前圣上接连处置道家、护国寺及华阴杨氏后,百姓不解其苦心深意,多言他暴戾嗜血。御史台有人劝他日后温和些,有些劝他可陈情自表苦心,毕竟为君者不能没有一个好名声,可圣上半点儿都不听。”
王言之肃容敛袖,清了清嗓子学着谢衍平日情态漠然道:“无须,杀了就是杀了,随他们说去。”
桓玉忍俊不禁。
“后来你也知道,他又做了不少事,科举啊均田啊,还总爱隔三差五离京白龙鱼服私访杀人,都是让百官头痛朝廷动荡的事。”王言之耸了耸肩,“我爹就是因圣上太过一意孤行,有段时日才心生不满格外偏向韩家。可能他同你一样,知晓自己行事无错才不管旁人。”
可他远远没有你们瞧见的这般自若,桓玉心想。
旧事与出身化作牢笼囚住他,他想多做些什么赎罪自救,又觉罪无可赦试图自毁,于是不愿温吞磋磨慢慢行事,落在世人眼中便成了独断专行。
他不像她看过数千年兴衰更叠,沉静皮囊下满是自疑与不安,从不敢放任自己真正走出囚笼,只待真正承受不住时以死亡赎罪与解脱。
可如今不同了。
当他选择了她以时光予他宽恕及肯定,当他因爱|欲取悦自身愿意走出牢笼,当他意识到可以因别的东西而活,他就不再是以往那个他。
于是桓玉道:“他如今已不像从前那般了。”
王言之一言难尽地看向她,啧了两声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都不‘孤行’了!”
桓玉面上微热,又觉得心中欢喜,于是颇为矜持地嗯了一声。
幸逢世外人,知我、慕我、爱我,慰我孤行苦。
王言之被她这有些不知羞的回应弄得心中一哽,阴阳怪气道:“那他怎么还不娶你?”
桓玉道:“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不愿意?”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王言之打起了精神,抽出腰间折扇“唰”的一声打开,“莫非你其实不怎么喜欢他?”
这话可说不得。桓玉顿住脚步回头看身后几步远的何穆,唤道:“何指挥,方才王言之那话你可别告诉他,不然他又要胡思乱想。”
说不准会郁郁寡欢好几日,又放不下姿态问她,她估摸也意识不到他气不气在不在意,最后只能透过他这几日是否管她管得太过苛刻察觉到他的不虞。
反正最后倒霉的八成是她,哦,还有王言之这个乱问的。
何穆没吭声,估摸是觉得这话很有同谢衍说的必要。桓玉心中微叹,正色同王言之道:“好罢,他其实没有不娶……”
装木头的何穆硬邦邦答了个“是”打断桓玉。
主子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们已在陇右拜过堂……他说那只是为了在娘子那里讨个名分,万万不能让长安知晓,不然只会觉得他不在意娘子。
明明道一声喜欢就能顶回王言之顺道讨主子欢心,却偏偏为难他这个做侍卫的。何穆面无表情腹诽道,娘子还是脸皮太薄了。
王言之没看出他们打什么哑谜,却无端觉得自己多余且心塞,悻悻回府去了。
忙过这几日,桓玉又每日去东宫给谢怀谢悯授课。两个孩子这几个月应当是被朝中杂七杂八的事烦得头昏脑胀,对功课格外热衷,还不忘眼巴巴地看着她问忙于功课公文该怎么办。
镇北王对长安事知之甚少,宫中裴太后已不管这些了,这些时日都是以桓谨为首的群相带着谢悯二人做事。桓玉被他们看得心软,挑拣着收拾回了桓府。
谢衍不在,她没有什么宿在宫中的必要。
从尚书省回府的桓谨看着女儿格外自然地带他一同处理公文,气急败坏道:“我生做臣子的命,却操着皇帝的心!”
而后捏着鼻子苦大仇深继续帮桓玉。
桓玉心虚地咳了几声,对难得失态的阿爹道:“您再委屈几日,他也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