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张启山缓缓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并不信任你。”
对坐的年轻人抬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既然你知道十年前的约定,一定是离核心很近的人,那么一切有形的印信,都可以被伪造。”张启山沉沉道:“如今张家分崩离析,这个消息无论递给哪一派系,都可能给张家带来灭顶之灾。我已没有途径去判断谁依旧在执行着十年前的任务,所以这个消息,我只能告诉一个人。一个绝对不会背叛张家的人――或者说,背叛他自己。”
年轻人终于开口:“你要什么证明。”
张启山眼神凌厉起来:“你是――”
“这一代的张起灵。”
久久的平静之后,张启山竟然笑了:“你证明自己身份的唯一方法,就是亲自完成这个任务的最后一步。无论你是谁,都必须明白,一旦你的身份遭到质疑,这个任务和你本人,都会立刻被销毁。”
张起灵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威胁:“要多久?”
此时走廊里的木质楼梯咯吱响起,张启山看着他说:“明晚九点,来我后宅。”
话音刚落,张副官便在门外轻叩道:“佛爷,车备好了。”
张启山走出来,反手带上门。隔着门,张起灵听到他吩咐副官:“这孩子身手不错,我放他一天假,让他休息休息。”
天已入夜。
张家后宅一片漆黑。
张启山孤身来到长沙,没有亲眷,因此这偌大的宅子里甚是空旷。晚饭后,他借故支走了警卫和仆从,挪了把椅子在蔷薇架下慢慢地喝茶。大约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大厅里的西洋座钟叮当一响,张启山微眯着眼,手指叩着木椅扶手合着钟表的节拍。
叮当九下,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
很快,年轻人从他身后屋子里走了出来。
张启山睁开眼,他的猜测应验了。这个年轻人已经潜伏在他身边有段时间,因此他今晚加固了外院防卫,年轻人也能轻松从当年打造的密道潜入进来。黄昏时他叫来张远琪盘问,方知他上月生了奇病,假条递进大门却没能传进来。张启山见这孩子行止毛躁,怕他再生是非,便以养病为由重金遣散了他一家,此事不为外人知晓。
张启山站起来,从椅子底下抽出两把折叠锹,一把丢给张起灵,一把向院子中间一插:“挖。”
说到挖坟打洞的功夫,除了耗子和穿山甲,大概没人比这两位梗精通。很快铁锹就打到了地下两米深。
“到了。”张启山止住张起灵,丢开锹,伸手从土里掀开一角腐烂的竹帘,扒开六层竹帘后,一点金光从地下射上来。隐隐可见这是一尊巨佛的头部,佛像怒目圆睁,正看着两位将它从泥土里挖掘出来的男人。
张启山手掌向佛像一让,意思是叫他来看看。张起灵提锹过来,扬手就戳进了佛像的头皮,然后借着巧劲左右一撬,从佛像头上别下一层镀金。镀金之下,露出更为鲜艳的彩绘花纹。
张起灵左手掏出手电,定睛看着这些纹路细密的花纹,右手手指一寸寸感应着纹路的深浅。片刻后抬眼对张启山说:“你已经找到了?”
“这只是一个线索。”张启山摇头:“当年我摸遍长沙方圆所有的村子,才在一个废弃的石料厂找到这个废品,可是它读不出任何东西。接下来半年里,我再没有办法深入一步。我只能以这个村子为中心,在方圆十里埋下漂子,算来已经有七年。”
有些深埋在历史里的秘密,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获得,所以才有“漂子”一说。
主控人靠着一些手段控制着漂子,将他们安插在需要打探消息的地方,这些漂子将用五年、十年甚至一生在这里生活,直到自己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这期间主控人不会联系他们,他们完全以自由人的身份行事――更名换姓、嫁娶、迁移、死亡。直到收网的那天,主控人才会从茫茫人海里筛出他们,汇聚所有的蛛丝马迹的信息,直到拼凑出整个秘密的全貌。
无论什么,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以这样的方法,甚至能挖掘出被彻底毁灭的事件。然而代价是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的半生甚至一生,所以能放漂的人,必然有着相当大的地位和权利。
张启山接着说:“任何人用任何方式,都不可能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个字。只有放漂的人才能收漂,这一趟非我去不可。”
几十个漂子埋下七年,这些人如今在哪,张启山自己也不能确定,所以收漂注定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
“我身为长沙布防官,哪怕出城一天都会被人盯上,着实难办。”张启山眼带期望看向张起灵:“所以我离开这段时间,需要一个人代替我做佛爷。”
张启山需要一个替身,于是就有了一个替身。
易容之术可以骗过外人,但要骗过亲近之人却非易事。好在张启山没有亲眷,身边三五同行好友,也对他敬畏有加,更不敢说了解他。饶是如此,张起灵依旧在后宅跟随了张启山两天,仔细观摩他的言行举止。
第三天,张启山不得不带着副官与齐铁嘴前去查探哨子棺的出处。张起灵则躲在被驱散闲杂人的后宅,对着镜子揣摩张启山一怒一笑时的肌肉动作。此时后宅不该有人,也就不该送饭过来。他看时候不早,便带了顶帽子,打算悄悄从后墙翻出去。
他依旧是一张张启山的脸,故而不敢在附近落脚,于是翻出院子便一路向东,打算去码头附近寻一餐早点。走出约有两里,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疑惑地小声道:“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