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章
大胡子那个班子人返了几次工,依然许多地方没法过关,工地管事人不准他们再开工,要真民赶他们走。大胡子哀求真民让他们再住几天,说他们是落难的人,一个老乡在佛山一个工地摔成重伤,老板逃走了,他们一分钱没拿到,他们现在吃饭的钱都没有。
几日后,到了吃晚饭时,一个江西人多提了一桶饭去他们工棚,工地一些人没吃上饭,野猫、刘先华一群人气恼冲过去掀翻桌子,不准江西人再吃饭,把桶盆里饭菜要搬回这边工棚,一群江西人赌在门口,争吵要打起来了,真民从工地上匆匆赶过去,对大胡子说:“老板天天逼我赶你们走,我顶着压力,好意可怜你们,贴伙食费给你们吃,竟然这么不讲规矩,你马上带人离开这里!”
大胡子苦着脸说:“我们一个老乡没注意多提一桶饭,我们马上送回去。”
“谁吃你们剩饭!”刘珍国骂道:“你们这些叫化子,还有什么脸赖在这里吃!”
一个高个子江西后生对真民嚷叫道:“我们在你工地做了工,总不能把人饿死吧?你当老板总得讲一点良心吧!”
真民气愤地说:“你他妈的为了你们,我受了老板多少气呀!给你这么多人白白吃了几天饭,贴了几千块钱生活费,还说我不讲良心,大胡子你马上带人走!”
虎猛子走过来大声嚷道:“你还跟他们斯文屁呀!你好意拉尿给他们解渴,他们恨不得把你那里咬掉,你不下决心赶他们,他们会一直赖在这里,把他们东西丢出去,赶他们滚!”
刘珍国、刘先华大声喊大家动手,几十个湖南人冲进江西人住工棚,掀翻桌子,扯掉了蚊账,拖烂了席子,有人捞起盆子、碗、杯、水桶,噼里啪啦丢到门外的雨地里。江西一群人上来争抢,拉拉扯扯就打起来,工棚喊叫声,哭闹声,呻吟声混成一片。
江西那个高个子后生领头跟虎猛子他们从屋里打到门外,四五十个人把十几个江西人围在雨地一顿暴打,有几个受伤出了血,把地上雨水染红了。虎猛子他们把高个子几个江西人打倒在地,又一阵拳打脚踢。
高个子的男人的姐姐抱着大声哭喊的孩子,双膝跪在真民面前哭着苦苦哀求道:刘老板我求求你,叫他们别打啦!别打啦!放过我弟弟和我老公吧!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们马上就走,呜呜……”
真民赶过去大声喊众人不要再打了,上前拉住虎猛子。
江西人在屋里雨地里收拾东西,扶着几个受伤人往大路走去,雨伴着暮色越下越大他们不得不挤在路边屋檐下避雨,那情景象淋了雨又无处安身一群野鸡,显得有些凄凉。
众人回到工棚喝酒吃饭,真民不见梅子过来,走到煮饭工棚,看见她呆靠棚中一根竹柱上,望着远处雨雾中屋檐,那里人影隐隐现现,女人和细孩子哭声一阵又阵传过来,搅得真民心一阵酸。真民喊梅子去吃饭,她没应声,真民走过去,看见她不停流着泪。
真民在工棚来回走着,在那一刻,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心太狠毒,可黄老板逼他赶人,他又不得不狠心。过了一阵子,他要梅子过去叫江西人回以前工棚住一晚,拿一些米和菜给他们。
真民回到大工棚,虎猛子坐在一排桌中间发扑克牌,旁边围着一堆人往牌上押钱,他走进角落隔板屋,躺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吸着闷烟。刘珍国走进来,没好气地说:“你到会做人,大家流血流汗帮你赶走江西佬,你又把他们叫回来啦,还叫梅子给米给他们做饭。”
“人总得讲一点良心吧!天墨黑啦,又下这么大的雨,他们能到哪里去,我叫他们只住一夜。”
“他们说天天走,天天都没走,无毒不丈夫呀!你这人那这样不懂世事,人在江湖混,该狠心就要狠心呀!象你这样没有一点男子汉的魄力永远干不了大事,永远不会有大出息挣不到大钱呀!这工地不是靠我带第一批人来撑起场子,不是靠我……
“你现在怎么爱啰哩叭嗦啦!”
“我当老兄是在教你做人,爹娘为你都气出病来,这么多年,你在梦中过日子,连老婆都离开了你,一年到头没挣几个钱,你有什么本事当善人贴给人家吃!你出外这么多年你混出点什么名堂出来吗?”
“你又混出什么名堂,有什么大出息呀?”
“我是没大出息,可我有老婆有后人,人家不会指着背说我讨老婆都讨不起,不会说我是断后的老光棍,无能单身汉!”
“这也算有出息呀!莫笑脱人家的牙齿,你莫说这么多,我心里够烦的,不想跟你争吵。”
我懒得说你,黄老板和虎猛子他们都在说你,连几十个不中用的人都赶不走,你还能干成什么事!跟着你干下去都会倒霉,我明天就走!”
次日早晨,刘珍国和他领来十几个人离开工地,虎猛子随他们一路回去了。真民劝江西人离开,他们有人提出要真民养伤,赔医药费赖着不肯走。
黄老板叫来镇里的治安队十几个保安强行把江西赶出工棚,饿了一天的江西人不得不离开,真民一群人站大门ロ,几个受伤男子走路一歪一拐的,二个妇女背着细孩子,提着大包艰难移着步子,那个胖嘟嘟细孩子也许的饿得受不了,也许生病了,一路上大声哭着,哭着……
梅子含泪送他们远去,刘先发红着眼叹息道:打流人真是造孽呀!可怜呀……”
人群消失在远处,真民呆望没有人影的屋角尽头,那个细孩子的哭声依然在他耳边响着。刘先发对真民:“你也别站这里在难过,你已做到人至义尽,是个有良心好人。人家不理解你,我能理解你。”
这日,铁石头班里木工组装二个楼梯踏步模板时,比图纸上少装一级,上楼显得太陡。黄老板大发脾气,把真民狠训了一顿,说他没有一点管理施工水平,真民反驳他说:“我没有及时检查有一定责任,但公司施工员没仔细检查就叫工人灌了水泥浆,也有一定责任!”
黄老板大发脾气,不但要他赔返工的人工材料钱,还要处罚他误了工期。
真民窝一肚子火,找到堂兄,质问他为什么不去检查工程?为什么不按图纸施工?说他做事太不认真负责了,要他承担一半损失。铁石头满嘴牢骚,跟他争吵几句,叫他们班里人停了工,闹着要结算工钱走人。真民为了挽留他一班人,答应不扣他一分钱,还提前付给一笔工钱,可铁石头还是带着二十三个人离开了。
真民弄不懂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他,有些事还将就他,他为什么硬要离走?
几天时间工地走了八十多个,几个工棚一下子空荡荡,剩下四十六人在开着工。黄老板板着脸来到工地,大声的斥责真民说他这一点人怎么干活!再延误工期,要真民赔偿一切损失。真民打电话联系一些人,但那些人都有活在干,一时来不了。
工地几个管事人变得越来越不友好了,不是说工程这里不行,就是说那里出错,还大发脾气,以前合格工程,也拿出来挑毛病。真民请管事去吃饭,他们不领情,给管事人、施工员的送烟送酒,他们再也不肯接受,关系弄得这么糟,真民觉得没法干下去,催黄老板结算工钱打算退场。可老板说他们没返好工,误了工期要扣罚他的一笔大的工程款。
真民叫众人停了工,想迫使老板结算工钱,他们在棚里打着牌,野猫几个人从早赌到天黑,吃了晚饭又赌到天大亮还不想收场。余下二袋米,三天就吃的没剩下几斤米了。
真民领着众人涌到工地办公室闹着讨要工钱,管事人准备开饭,野猫抓起桌上的一把筷子说:“我们没米下锅,你们还想吃饭呀?”
工地上几个人冲过来想抢筷子,拉拉扯扯差点动了拳头。管事人打电话给黄老板。他坐小车赶来,大骂几句狠话,威胁说他们要是再闹事,会对他们不客气。真民跟他争辩几句,要他支付工程款。黄老板骂几句很难听广东话,要真民他们马上滚。
真民、野猫几个人气愤地冲上去扭住他,按倒在车头上,他手下十几个人冲过来想帮手,做工一群人把他们阻在外面。
黄老板不想吃眼前亏,只好软了口,答应先付二万块工钱,真民说他不讲信用,要求一笔付清,吵来争去,姓黄被围住脱不开身,他叫人送来十万块现钱,答应三天内把账结清,众人オ放他离开。真民叫几个人去买米买菜,回到工棚,他拿出记账本,一个一个的发着工钱。
タ阳照着灰色的工棚一片灿烂,小工棚里飘着一阵饭菜香,没吃响饭的人已经饿慌了,还没有正式开饭,大家都挤到工棚里来,有人欢喜领到工钱,大声地说笑打闹,有人叮叮当当敲碗打盆唱着歌,吵得梅子头晕,菜里放了二次盐,虽然有些咸,众人也没说什么,吃得有滋有味。
天一点一点黑沉下来,工棚后面传来一阵汽车声,不一会儿,一大群穿着迷彩服男子气凶凶朝工棚这边涌来,他们挥舞铁棍木棒,工棚一些吃饭的人丢下碗筷,慌忙逃窜。
真民丢下饭碗,捞起一把铲,大声喊众人不要乱跑,捞东西拼,野猫、刘先华一些人捞起扁担、铲子抵挡,冲进来一群人一顿乱打乱扑,打倒几个做工的人,血飞溅在床板上、地上,一些人丢下手里工具拿着值钱东西,从烂石棉瓦洞钻了出去。
真民舞着铲顶住几个冲过来人,回头喊梅子快跑,她哭着呆站屋角落,十几个凶汉围住真民,有几个人跳上床冲到他身后,往他头上、肩上、背上使劲打了几棍,真民撑不住了,双手护住头蹲在地上,又是一阵棍棒扑打在他身上。
梅子冲过去,拉扯着那些打手,大声哭求道:“你们不要打啦!不要打啦!会打死人的!会出人命啊!呜呜呜……”
混乱中梅子头挨了一棍,她双手抱住头,血很快染红她的手指,染红她的脸。一群打手打砸一场,出了工棚,上了几辆大车很快消失了。
逃出人回到工棚,扶起几个伤重的人,刘先华坐在床边,痛得大声喊着,说他的脚可能被打脱了。梅子拿一条手巾包了自己的头,又找了一些纱布止住真民肩头的血。野猫挣扎坐起身,他背上:伤口映红白衬衣。真民同学刘珍良从床底爬出来,他没受伤,只是受了惊吓。几个伤重人大声哀叫着哭喊着,叫得人心酸难过,刘先发几个男人忍不住伤心抹着眼泪……
真民愣坐屋角落里,呆看着满屋撒落衣物、蚊账、被子、碗筷,他心头一阵悲凉,泪水在他眼眶里窜动着。他手机也没法找到,叫刘珍良打手机报了警,警车却迟迟没来,真民叫一个人去镇里叫来一辆面包车,十二个伤员挤上车,去了医院,包扎伤口、打针、吃药一下就花去四千多块钱,刘先华和牛岗村二个人伤重不得不留在医院,真民又交一万块押金,他们回到工棚。
野猫指责刘胡子一班人一个镇的老乡太不讲义气了,打架不帮忙,只管逃命。刘胡子说他们那么多人怎么打得过!两个村人出来帮腔,工棚闹得乱哄哄的,真民大声喝叱才静下来,劝众人说事已过去,再吵也没有用。
刘胡子带着十多个人一早离开了,一些牛岗村的人随他们走了,大工棚一下子冷清许多。真民十多个人一连许多天找工地办公室管事人,要医药费要工钱,每次被工地保安和工地做事当地人赶出办公室,真民去镇政府找那些官员,他们来了没说什么又离开了。警察来过几次,听完他们诉苦哀求,说这件事比较难处理,他们会尽快处理。
剩下的米很快吃完,真民存着二万多钱只剩下几百块,医院欠下一笔数目不少的钱,刘先华三人不得不偷偷逃出医院。真民要众人去广州,找地方落脚,他一个人留下来。梅子担心真民会出大事,走到车站又扯谎说自己身份证漏在床上,她打转回到工棚。
这天夜里工棚外阴沉沉的,屋里空荡荡的,梅子躺在小屋床上,许久没有入睡,真民睡的隔壁小屋里传来嘣嘣咚咚地响声,她心慌起身走过去,从门缝隐隐看见他伏在床上,头不停地碰撞着床板,哎哎地低声呻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