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篇-1
西班牙篇-1
接下来的三天,都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中途路过驿站时,我们换了个新马车,车上有小型的加热装置。我又提出要不要再买两条新毯子时,亚瑟说太重了,盖两条就足够了。我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把他看得脸像番茄一样红。
赶路的第五天,据车夫说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了,我们赶路的速度比他见过的都要快。当然了,代价就是我和亚瑟每天都觉得身体要散架了,食欲也越来越差。在里斯本吃胖的,现在都双倍奉还在路上了。
真正的大事是,这天在韦迪堡休息时,驿站的信差称有我们的信。
我心里警铃大作,预感不是什么好消息。信是莱昂寄来的,就是那个正在阿亚蒙特拖住朗纳的船员。
信里提到,他现在仍在朗纳家住着,发现了另一件惊人的事情:朗纳与另一个红发女子一同住着,他称那是他的侄女玛格丽特!
我惊呆了,匆匆往下读。
莱昂说,他认为朗纳的精神状态不大好,他似乎在摄入过量的罂粟,常常出现幻觉,以为自己还和兄嫂侄女住在一起。除此之外,他也一天比一天精神混乱,时而说着要买条新船,时而说船压根不重要。总之,他劝我们再快一点。
我和亚瑟狠狠心,把马车换成了最轻最快、也最不舒适的那种。亚瑟亲自精心挑了最有力气的几匹马,然后我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阿亚蒙特进发。
“她是玛格丽特,那我是谁?我都要怀疑自己了!难道过去了太久,我已经忘了我是谁吗?”我头脑一片混乱,在飞驰的马车上叫道,声音快被轱辘撞石头的声音淹没了。
“别傻了,玛姬,那多半是个冒牌货。”
本来还需要两天的路程,硬是让我们一天走完了。那几匹马累得直喘粗气。
到了阿亚蒙特,我们随便找了个旅馆存下了行李,就风风火火地往信中说的地址赶去。这里非常偏僻,即使坐马车从闹市区过来也要半个小时,周围除了荒草什么都没有,怪不得镇子的人觉得他怪异。
面前这座三层的小别墅,在这小镇里算是比较豪华的一档了。我心跳如鼓,站在门前犹豫不决。
“真相近在眼前了,玛姬。”
我庄严地敲了敲门。
门比我预想得更顺利地打开了。一个红发女子和我面对面,一秒钟后,她尖叫一声,挥手就要把门甩上。
亚瑟反应更快,闪电般一脚踹在门上,把那女子吓得退了两步坐在地上,惊恐地瑟瑟发抖。
亚瑟一个箭步上前,给她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然后昂首阔步地往里闯入。我赶忙跟上。
客厅里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的红发男人,皮肤粗糙,鼻梁挺拔,和我一样的蓝色眼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他高个瘦削,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墨绿色外套和皱巴巴的棉布衬衫。印象里朗纳叔叔虽然不茍言笑,但样貌英俊、体格结实,到现在应该和利亚姆差不多年纪,但他看上去比实际老了十岁。尽管如此,我非常、无比确认,这人就是朗纳拜伦德。
我简直难以相信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缓缓地向他走去。由于长途跋涉,我的模样也算不得好看,但我也不在乎以这幅模样面对他了,更何况他似乎已经瞎了。
“朗纳?是你吗?”我颤声问道。
“玛姬,有客人来了,快招待一下。”朗纳和颜悦色地说道。被他叫做玛姬的女人正被亚瑟提着后领,惊恐得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叔叔,我才是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拜伦德。我来找您了。”我努力从嘴唇里挤出来这些话,“您在叫谁玛姬呀?您还能认出我吗?英格兰,西约克郡,您还记得吗?”
他皱着眉侧耳倾听了一会,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末了,他站起来,摸索着从花瓶里抽出一束黄色的小花。
“哎,我本来准备老死在这里啦,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命运不想让我轻易逃脱自己的罪孽,我需要偿还,仅仅性命是不够的……哎。”
这时,从客房走出个年轻男子,他见到亚瑟惊喜不已,但在收到亚瑟警告的手势后默默退回了房间,站在远处观察着。
“不必多问你是如何找到我的,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玛姬。”朗纳说着,做出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揪下那花的花瓣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那个女孩,”他温柔地对被亚瑟拎着的冒牌货说,“你走吧,忘记在这看到的一切。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玛姬,要是她遇见我,应该憎恨我才对。虽然厄运没有发生,但我依然自觉对不起你,要是你是为了我的钱,拿上门口鞋柜下面的那些金币就走吧。”
那女子发出一声呜咽,从亚瑟手底下挣脱开,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了。
虽然我很想知道这女子究竟是谁、为何在这里,但眼下这显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我坐在朗纳身边,泪眼婆娑地抚摸着他干枯的双手,“又为什么躲到了这里?”
他猛地抽走了手,起身就要往外跑,他一边恐惧地叫着:“是你吗,玛姬?你碰了我吗?她会闻到你的气味…我不配向你解释什么,玛姬。离开这里,不要回头!快点走!”
可惜他跌跌撞撞地又摔倒在沙发上。
“您要是真的对我发慈悲,就不要用一个又一个谜语来把我弄糊涂了。她是谁?谁会闻到我的气味?会怎么样?”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过了好一会才吐出清晰的音节:“塞壬…”
“那只是个传说,叔叔。”
“那不是!我亲眼见到了!你的母亲,你的祖母…都变成了塞壬的姐妹…”
我追问着朗纳,但他像是被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吓到了。我完全听不明白,所能做的只有无助地一遍遍呼喊他。冰冷刺骨的恐惧感越来越强,我也跟着发抖了。
此时,一只宽厚温暖的手牢牢握住我的手,是亚瑟。
“别怕,玛姬,我在这里。”他握紧我,一种奇异的感受从我心底升腾起来。我迷茫地望着他,那双绿眼睛坚定而炽热,帮我突然从那冰冷黏腻的感觉里逃了出来,清醒了不少。
我悲愤地站起身,“好,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那我就去自己找线索。”
我本打算叫上莱昂一起去地下室再淘淘宝,也许能找到日记或者什么其他文字线索。但朗纳咕噜了几声,挣扎又嚼了几片花瓣,终于能说出话了。
“我实在不想告诉你,我本想带着这个秘密走向坟墓,让它就此终结。拿着这束花,它叫待霄草,也叫海边月见草。”
接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徐徐开始。
传说,拜伦德的祖先是人类和塞壬的后代,因此我们家族代代都有召唤塞壬的秘法:在月圆之夜,乘着塞壬女神号前往北冰洋的暴风眼,将家族中的女子口含待霄草沉入海底,就能让她变成“塞壬的姐妹”。如果风暴平息,说明塞壬认可了你的献祭,你可以向她许下任何愿望。
在很多年前,我的祖母变成了塞壬的姐妹,换来了数十年塞壬女神号的黄金时代。在我六岁那年,下一任塞壬,也就是我的母亲忒提丝拜伦德,被塞壬女神号载向暴风眼…
“当时,我就在那艘船上。”
朗纳痛苦不已,抽泣了许久才继续说。
他说得支离破碎,我不断询问才拼凑出完整的故事:那天我的祖父、父亲、母亲也都在船上。本来年轻一辈都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航。在从祖父那里得知真相后,父亲大怒,死活不愿用这个法子,但祖父也不恼,只说塞壬女神号出发便无法回头,若非要回头,只有被暴风吞噬唯一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