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篇-2
西班牙篇-2
尽管我放下狠话称亚瑟愿意走就走，但当我第二天醒来发现床边没人时，还是心里咯噔一下。我匆匆套上晨袍，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却看到亚瑟正和朗纳其乐融融地坐在沙发上，边喝着小酒，边聊着航海生涯里遇到的趣事。主要是朗纳在侃侃而谈，亚瑟则微笑倾听，在恰当的时机表示不乏专业性的赞叹。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懂点的，几岁开始出海的？”朗纳咧着嘴笑。
“这我倒记不清了，也许是五岁左右，和父亲一起的。”亚瑟开始信口胡说，编造了一个从小有着航海梦想、并勇敢追求大海的男孩的励志故事。
“后生可畏啊。”朗纳感慨道。
我偷笑，谁是后生还说不定呢。然后突然想起我还在和亚瑟冷战，于是绷起脸，坐在朗纳那一侧，独自纳闷亚瑟怎么没走。
“早，朗纳叔叔。”
他随口应了一声，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和亚瑟探讨起顺风换舷的小技巧来了。这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疯，条理清晰、谈吐有节，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二十岁的、意气风发的朗纳。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可惜我不能再开船了…将塞壬女神号藏起来是我最后一次碰船，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哼，许多人看我眼睛半盲，就不让我上船。但就算这样，我也比那些黄毛小子有本事多了。”
“啊，可真凑巧，我手下就有一艘船呢。”
“哪种？”
“三级风帆战列舰，是英国海军曾经的军舰。”
朗纳哈哈大笑起来：“哎，那我还说胜利号是我的呢。”
胜利号：18世纪英国最好、世界最大的战列舰之一。
“伊丽莎白女王赏的，名叫不沉舰。不知您是否有所耳闻？”
“伊丽莎白时期的？那可够久远的。”朗纳摩挲着下巴，思考着，“不沉舰…不沉舰…啊！”
他大叫一声，随即变了脸色：“那不是你能随便冒名顶替的。那艘船可不好惹，不仅仅因为它是海盗船那么简单。”
“哦？为什么？”
“你是认识那艘船的主人吧？看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才觉得他心胸宽广，便能随便狐假虎威？”朗纳正色道。
“哎，为什么您就是不相信那船就是我的呢？”
“绝不可能。”他义正言辞地说，“我小时候曾见过那人，虽然记不住长相，但记得他约莫二十岁出头，到现在他应该都快五十岁了。那人把他的船视作比世上所有人命加起来都重要的东西，我估计他就是和船同归于尽，也不会将它拱手让人。”
亚瑟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还好朗纳看不清。我差点笑出声来，最后转成了一声咳嗽。
“要我说，那种漠视生命的人就不配有船员。他就守着自己的破船孤独终老吧。”
朗纳最后总结道，气鼓鼓地把酒一饮而尽。
似乎亚瑟在他漫长的生命中，脾气总是一变再变。按时间推算，差不多就是那时亚瑟遇见了利亚姆，也许正是利亚姆改变了他当时糟糕透顶的脾气。
“莱昂去哪了？”我问。
“他自告奋勇去镇上买食材了，说要在这边做午饭。”朗纳说，“我这挺少开火的，几乎都是叫镇上人送饭过来。”
朗纳又把话题转移回痛骂不沉舰船长上去，称他“道貌岸然、狼子野心、横行无忌”，曾经有商船路过他时，没降旗打招呼，就被不沉舰炮轰成了碎片，一船人有老有少都淹死了。
“流言有真有假，这个故事听起来倒像是被捏造出来的。”连我都忍不住跳出来替亚瑟说句话了。
“谁知道呢，离那人远点总不会是坏事。”朗纳无所谓地说，转向亚瑟，“嘿，所以你也见过那人吗？”
亚瑟扯扯嘴角：“我吹牛的，没见过。”
朗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正要发表自己的观点，却被开门声打断了。两个大纸袋子走了进来。莱昂藏在纸袋后面，慌里慌张地叫我们去搭把手。
他带回来一堆蔬菜、肉类和奶酪，而后钻进厨房，兴致勃勃地鼓捣起来。
我小时候还经常自己做菜，不过都是标准的英国料理。在普利茅斯时，由于利亚姆是个烹饪好手，因此我几乎没有一展拳脚的机会。于是我也来了兴趣，跟着进了厨房，帮莱昂打打下手。
就在我俩忙活得热火朝天时，亚瑟悄悄出现在我身后，装作一副要来找什么东西、却偶然发现我俩居然都在的模样。
“头儿，你也要做菜吗？”
“呃，做什么？”
“西班牙海鲜饭。”莱昂眉飞色舞地介绍起这道菜的渊源和做法，亚瑟哼哼哈哈地应和着，眼神却一直往正在处理大虾的我身上瞟。
“莱昂，你是不是忘了点东西…？比如晾的衣服…看天色快下雨了。”
我擡眼：窗外万里无云。莱昂一脸迷惑，而后演技极差地表演了一番恍然大悟，夸张地自言自语着走出房间。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把虾扔进碗里，又着手开始处理蛤蜊。
“玛姬，我…”
“谁在说话？”我四处张望，“是某位说今天要离开的人吗？噢，我还以为你已经到北美了呢！”
亚瑟接管过灶台，动作娴熟地开始给洋葱爆香，不忘可怜巴巴地呼唤我的名字：“玛姬…”
“在你答应带我一起走之前，我一句话都不想和你多说。”我赌气道，但又忍不住说，“你想从朗纳那里打听到是异想天开。哎，你本来想报出不沉舰船长的名声镇住他吧，差点就弄巧成拙了。还好他不信。”
朗纳确切地知晓船的位置，又亲自见过召唤塞壬的仪式，无论从哪方面看，朗纳无疑是亚瑟目前最应争取的对象，也难怪他把一早上都花在纡尊降贵地讨朗纳欢心上了。
一想起亚瑟刚刚吃瘪、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我就有种报复般的快感。
“我那些年真有那么混蛋吗？”亚瑟郁闷地说，手上炒饭的动作不停，做了个完美的颠勺。
“这就要问你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