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二章涟漪（2）
车开到西湖边的停车场，萧佑沅又恢复了阳光健康的模样。他拉开车门，林漪铜把一个墨镜递到他眼前：“戴上吧。”他诧异地一摸口袋，“我好像把我的落在房间里了。”她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安玘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他笑，“反正今天我有高级助理，不需担心。”
林漪铜也戴上个帽子跟他出去。眼下还是上午，又不是周末，景区里人还不多，但她实在是害怕萧佑沅被人认出来。自己只是老师支使来跑腿的，能平平安安地回去就最好，万一闹出点无聊的绯闻着实不划算。没走两步他就喊饿，才想起乔湛微早就说他是吃货一枚，便正好带他去了楼外楼。
因为时间尚早，二楼的包厢还有位子。林漪铜走在前面挑了一间视野开阔的房间，他只是跟在后面低着头，眼睛悄悄四处打量，到底还是担心被小鬼缠上。包房正对着西湖水，一眼望去水平如镜天光云影都尽收眼里。朱红色的画舫在水面游来游去，现世安稳得没有半点波澜。萧佑沅坐定后就很兴奋，一只手放在下颌有意无意地挡住半边脸，眼睛不停地向外张望。
“这就是传说中的楼外楼哇？每次来杭州都说来，可是总是没能成。快点菜吧，点菜。”他故意压低了嗓子，是为了掩饰他虽然很标准但还是有着港台腔的普通话。
楼外楼名气大的不得了，但林漪铜觉得江浙菜太甜，只觉得一般，便点了叫花童鸡，宋嫂鱼羹，龙井虾仁，莲房鱼包，觉得太清淡，就又要了东坡肉。萧佑沅嚷，“西湖醋鱼！”
林漪铜独独不点这里最知名的招牌菜，不是忘了，而是有意的。那玩意儿淡而无味，只一股子酸甜，是她最不喜欢的。偏偏萧佑沅要吃，她心里不屑，嘴上却说，“怎么把这道菜忘了，加个西湖醋鱼。”
合上菜单她笑问；“你不是说你没来过吗，怎的嘴这么刁，知道要点这道菜？”
“谁都知道西湖醋鱼是这里的头牌，当年□□的最爱，他在大陆的最后一餐就是在这里。拜托，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美国名牌大学回来的，又不是文盲。”
“我只知道□□最爱这里的西湖醋鱼，倒没有听说过这是他在这里吃了大陆最后一餐。萧少爷不仅敬业，还很博学，不愧是名门之后啊。”
他拿出个单反相机对着窗外摆弄，“我祖父当年是国民党的将军，解放前才起义投诚的，当然是知道。”
她心想原来这三代显赫的家世就是这样来的，但这样煊赫的历史对她没什么吸引力，也是淡淡一笑便代过了。只是说，“那你怎么会对民国的历史背景如此生疏，想来你祖父当年为此立下汗马功劳。”他不答，两人也就对着饭菜开动了。
吃过饭去逛西湖边，乘了游船坐电梯上了雷峰塔，后来便沿着苏堤悠悠闲闲地走着。明朗的天色过了中午就有些暗淡，但两岸垂柳轻抚倒也别致。过了一会儿阴云际会，一团团裹住的黑云翻来覆去的在天上纠结成一团，苏堤才刚刚走了一半，于是急急忙忙地往西泠桥那边去。没走多远雨点就哗啦啦地砸下来，一下在西湖上激起千重涟漪。她包里倒是有把平日里用来遮阳的伞，一拿出来就被萧佑沅取笑：“你这碎花小伞太煞风景了，应该撑把油纸伞出来。”
她心里有些急，萧佑沅的样子不方便去附近随便找个地方躲雨，而这雨的架势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他还有心思在那儿开玩笑。把伞伸过去说，“好歹遮一下，看看会不会有出租车载我们去停车场啊。”
他一米八三的身高，同处一把伞下立马就显得局促。林漪铜的手臂要举得高高地才够得着他头顶。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伞来，顺势就把她环到了臂弯里。
她一时有些惊，怎么也觉得像是偶像剧里狗血唯美的情节，只是自己这样的女主角有点掉价。但外面风大雨大，也就顾不得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抑或是浮想联翩的思虑了。也不知在雨里走了多久，路边有些开着门的小店，萧佑沅没有进去的意思，她也知道不大方便，所以也就一声不吭地顶着雨往前走，只是埋着头，不敢看旁边的萧佑沅。她穿着高跟鞋还是低他半个头，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朗目星眉的样子，一个高高地鼻梁笔直地要刺到人心里去。用眼角偷偷瞄一眼，却看到他整个人身子都湿透了，原来那把碎花小伞几乎全在自己这边，他整个人就泡在雨里。彼此的身体里都透出冰凉，他又把她箍得紧一点，她不自主地就脸红。侧过脸来看到他整个脸上全蒙着雨水，顺着鼻翼两边不停地落下来，莫名就有些心疼。这时正好走到慕才亭，亭子里没人，她便提出去里面避一下。
亭子很小，又罩着个孤零零的坟冢在下面，看上去尤为凄凉。好在上次来杭州的时候听说这位南朝佳人并不真正葬在此地，才不觉得阴森恐怖。这亭子里好像只容得下两个人，一时便手足无措起来。林漪铜低头摆弄自己的衣服，只是外面湿了，里面的雪纺底裙还是是半干的。萧佑沅的外套看上去湿得很彻底，里面的衬衣紧紧贴在身上，刚好烘托出完美的倒三角曲线。她有些不好意思，从包里掏出纸巾来给他，他接过来擦脸，三两下就留了些纸屑在脸上。
她心里骂着这酒店的劣质纸巾太要命，已经忍不住去帮他处理。这下终于摘下墨镜来，露出一双深渊般的眼睛，迷迷瞪瞪地像放着电。萧佑沅感觉到她手指的凉意，指着她衣领道：“你很冷？”她低头看到自己风衣里露出来的衣领还是湿了一小块，凸显出胸衣的颜色和形状，一下就红了脸，囧得说不出话。
他像是也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你等我一下。”话音未落冲到雨里去，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她不知道他去干嘛，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淋了雨被风一吹更是冻得瑟瑟发抖。正焦灼他又回来了，像个水人般。他把热乎乎的东西塞到她手里，一看才是一罐黑咖啡。见她一时无语，笑着说；“我在那个收银员快要认出我之前就全身而退了。”他另一只手里握着一罐奶茶，是她最不喜的甜腻的那种。
明明是有个暖热的东西，林漪铜却有点心虚地觉得寒意不断。有些将要发生却不该发生的事情，好像偏偏要发生了一样。
又是一阵狂风大作，放在地上的那把伞随风而起径直飘到空中，擦过圆形的墓顶，坠到后面的湖里去。她心里一惊想去接，已经来不及，遥远不明的一小块成了湖面上一破碎的飘萍。越来越大的雨势使这亭子也难以幸免，不绝如缕的雨滴打在身上了，每一下都在敲击心房。她打个寒战，双手抖抖索索地怎么也打不开手中的热饮。
萧佑沅伸手过来帮忙，十指交错间已经有阳刚的温度。她把咖啡捧在胸前，雨仍是不停地飘进易拉罐里。他面向她，后背朝着山雨吹来的方向，低下头来把她轻轻地拥入怀中，扑面而来的温暖混合着chanelalrehosport，充满了宠溺的味道。她心跳加快得快要听不见，面前人呼出来的气息落在额前有窒息的紧迫。良久，她不敢说话，他也不语，世界好像静止了。终于她取下挂在他衬衣领口的墨镜，说，“还是戴上吧，等会儿要也有人来避雨被认出来就糟糕了。”他顺从地让她戴上，到底也没有松开环绕在背后的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
林漪铜轻声地问，“你知道苏小小和阮郁的故事么？”
“一千多年前苏小小在这人间天堂邂逅阮郁，一个是才情艺名冠绝钱塘的江南名妓，一个是德高望重的权相之子，一番痴缠，几度不舍，最终还是被那无情的门阀隔开，落得西泠埋玉，才子一生追悔的下场。这千古变迁流转，不门当户对的结局终究是多半不好。”
萧佑沅从墨镜上方垂下眼来看她：“人家当年艳名动天下，你不是拿自己同她比吧？你问问旁边，人家答不答应？”
本来内心悲摧极了的她一下被噎得说不出来话来，当下只想从那要掌控一切的怀抱里脱出来，却怎么样挣不开。
半晌，两人就这般僵持着，远处天高海阔处，仍旧疾风骤雨不停。
多年以后才懂得，当年在苏小小墓边的这个雨天，这番话，就像是某种预示，滚滚红尘总是有莫名的巧合。
坐车到上次来时住的酒店，熟悉的店堂与街道，依然是晴好明澈的天空。有那么一瞬像是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抬眼就看到对面大楼上是萧佑沅代言的广告，端着一杯咖啡对着这个世界微笑。身边的人往来如梭，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她在为了这个全港偶像牵肠挂肚。一滴泪终究夺眶而出，喃喃自语，见你一面也好，缓我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