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人在险途(一)
第65章人在险途(一)初夏时节,暑气渐盛。滁州城外的官道之上摆茶摊的也渐多了起来。道上所行的商旅过客,借饮茶之机天南海北地闲聊一番,茶毕又各自上路,既能消解暑气,又可排遣途中的寂寞。其中一间茶摊设于一株粗得要数人合抱的古槐之下,摊主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唤作江小二。这江小二少年时上山砍柴失足滚下山坡,虽不伤性命却折了一条腿,之后这条腿便跋了,是以干不了别的营生,专在此摆茶摊讨生计。江小二是健谈之人,逢人便胡侃一番,过往客人也喜热闹,是以他的茶摊便也多聚了些人气。
这一日,江小二照例与客人聊起朝堂秘辛、江湖秩闻。但聊着聊着便有些意兴阑姗。原是眼前喝茶的几位,似乎个个心不在焉。有专心饮茶一言不发的,有做倾听状实则眼神木讷,不知神思何处的。江小二似乎觉得有些古怪,可古怪在何处又说不出。犹疑半晌,才蓦地觉察到,原来这几人在此坐了几乎半日,竟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眼前有三个人,凭它眼前人来人往,这几位依旧稳坐吃茶。眼前离自己最近的,是一个着鸦青色宽袍的身体微胖的汉子,年约四旬,身姿富态却精神不佳,除了喝茶就是喝茶,半晌几乎不曾言语,蔫耷耷竟有欲睡的意思。他身后不远的桌边,坐着两个年轻人,皆二十几岁,年纪略长的那位偶尔呷一口茶,余时皆是侧头观赏周遭风物,他对面年纪略轻些的,手里拿着茶杯转圈,百无聊赖却无心离去。二人只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其余时间便是闷坐。
江小二看得纳闷,这三位茶水换了也有几回,却总不提何时起身,莫非要在我这过端午了不成?
便在此时,官道西边隐隐传来辚辚车响,江小二循声望过去,不禁低呼一声,“嗬,这车倒是不错,莫不是哪家官眷?”
只见远处一辆装饰精美的香车悠悠行来。车篷四周密密地饰以檀香木串流苏,车帘是洒金梅花纹的大红锦绣。只是仲夏酷热,车帘与车窗却都捂得严严实实,车旁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骑着一匹雪青马,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车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四五个骑马的家人。
江小二这边啧啧叹赏之时,那香车与车旁之人已然临近。
便在此时,犹如骤然刮过一阵疾风,茶摊之上杯盏掉落,江小二愣怔一下方悟,原是眼前方才还似梦中的三位,竟同时跃起,老者以一记飞刀袭向车旁的男子,余下两个年轻人,年长的飞身跃起,同时拽出腰间软剑拦截车后众人,另一个年纪轻的一手甩出一枚飞刀瞬间削掉车帘,同时抖出一条白色长绢,长绢似游龙一般卷向车帘之内,眨眼间将车中之人卷将出来。
意识到这是一场江湖争斗,江小二霍然从呆怔中醒过神来,立即伏身钻进了桌下,从桌子下面向外望去。
车旁的男子身手敏捷,身子一侧就让过了飞刀,同时从腰间抽出宝剑,迎上了虽身材微胖却身手敏捷的敌人。
两人甫一交手,便听一声女子的惊呼。呼声是抖出长绢的年轻人发出来的,这一声泄露了掩藏半日的秘密。江小二这时才发觉,原来这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女人,而她从车中卷出来的也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只是一望见这个卷出来的女子时,动手的男装女子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同时大声道:“师兄,住手!”
这一声让所有动手的人都停了下来。女子看到被她卷出来扔在地上的女子,神情一滞。这地上的女子年纪不大,身着青衣,头梳双髻,容颜虽有几分姿色,却显然不是那人。男装女子呆了一下,猛然道:“不好,我们上当了!”
旁边传来几声轻笑,是车旁男子发出的,斗笠一扬,显出一双炯炯的眼睛。
男装女子不禁又是一叹,也不是他。
“我家公子果然猜得不错,诸位是来寻雪姑娘的吧,可惜迟了。公子还差我有要事去办,诸位,让个路吧。”说罢微微一笑。
地上的女子早爬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又钻进了车里。男子一扬鞭,连车带人继续朝前行去。
男装女子与围拢过来的微胖汉子和年长男子满面怒容地注视着车马离去。男装女子怒道:“谁送来的情报,让我们来出丑。”
“小姐,我们怎么办?”年长男子问道。
“飞刀门还不曾有此耻辱,哼,这梁子记下了。杨煦之,当我怕你不成,我不信你能带那女人跑到天边去。先回去跟爹复命。”
距滁州城三十里外。
林景蓊郁,山泉幽咽。山中拂荡的清风带走了暑气,雪清泠身上的薄汗渐渐消退,她把手臂放到山间河水中濯洗,心头也有了些许沁凉。
阳光在林中地上写下跳跃的碎斑,光影之中,倚马而立、一身布衣、头戴斗笠的杨煦之,正伸手从马鞍上迎下一只雪白的信鸽。他从鸽腿上取下油布包裹的信笺,展开阅毕,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一切尽如所料,一切皆在掌握。
一路之上,他多次收到属下的讯息,果然强敌环伺,皆是来者不善。幸好,他料敌在先,选择了僻静的山路潜行,而另外部署若干属下乔装自己与雪清泠一路招摇地走在官道之上。为了掩人耳目,他此行连暗哨都没让跟随,只与雪清泠轻装前行。他的目光投向溪边的雪清泠,雪清泠此刻正用薄巾拭面,俏丽的面容在溪水反射的阳光映照下,越发娇美无俦。杨煦之心神一荡,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用手心把信笺揉碎,放走信鸽,轻轻来到雪清泠的身后。
“还有大约五六日的行程,就到扬州了。”他说。
雪清泠神情淡淡的,说不出是喜是悲。杨煦之是归家,雪清泠是离家,这其中的滋味自是大有不同。
“翻过这座山,前面是个叫安岭的小镇。人不算多,有几家还算清静的客栈,今晚就宿在那里可好?”他又说道。
“好。”雪清泠淡然应道。
看到雪清泠似要寻找帕子擦拭手臂上的水,杨煦之立时回身去马上的褡裢里取帕子,蓦地,耳畔传来沉闷的入水之声,杨煦之回首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原来雪清泠竟不知为何坠到河中了。
杨煦之拔剑急奔到河边,尚未驻足,便发觉河水之中伸出两只手,抓住他的脚踝就往水中拉,想来刚才雪清泠就是如此落水的,幸好杨煦之擎剑在手,登时将剑斜砍下去,那水中之人遽然缩回了手。杨煦之大叫:“雪妹!”扑通跃入了水中。
被拽入水中的雪清泠倒并未如何紧张,只因这两个月来,在淮河上入水,在耿家村寒冰池入水,多次水中的劫难已经让她处变不惊了,雪清泠屏气干脆随着水中之人下降,河水并不很深,脚一踏上河底,她心中便有了底,与对方在水中几个来回,便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原来对方水性虽好,却并非武林绝顶高手,雪清泠在寒冰池中的数日也不是白练的,功夫较之前还有了不少长进,对方被钳制后动不得,举手挣扎,身后又有两人潜水过来,趁那两人还未挨近身子,雪清泠腾身一跃,踩着眼前之人的肩头,冲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