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与君决绝（一）

第59章与君决绝（一）雪清泠醒来的时候，熹微的晨光正由窗隙泻入，同时一起泻进来的还有飘渺的歌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听声音是几个女子一同唱出的。雪清泠翻转个身，想坐起来，刚有此意，身后就有一双手适时地伸过来扶住了她的后背帮她坐起了身。

原来自己竟虚弱至此，甚至需要旁人服侍了。

雪清泠心中窃笑了自己一声，目光一瞥间就发现了坐在床旁一脸忧色的杨煦之。她深深叹了一声。

杨煦之轻道：“你昏睡了一夜……”

杨煦之矜持着没有继续说出雪清泠哭一会儿睡一会儿整一夜近痴近魔的情状。雪清泠抬头望杨煦之的眼睛，那双男子澄澈的眸子也有了血丝，想来是守着自己一夜未睡。雪清泠觉得眼睛微微有些痛，却挤不出眼泪来。她推开了杨煦之欲扶她起身的手，自己扶着床柱，站了起来。

站得很好，虽然头有些胀，但还不至于太过赢弱。

“我应该出去走走，”她这样想着，腿就拖曳着身子向门外走去。

“雪妹，你去哪儿？你臂上有伤……”杨煦之挂牵着紧随其后。

雪清泠没有回答，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清晨的阳光竟也有些刺眼，雪清泠眯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这野狼谷的阳光。她穿过林荫向歌声来处走去。

山谷之中有一片油绿的草坪，几名乐师奏着琴瑟之曲，四个妙龄女子和着乐曲舞着曼妙身姿，同时齐声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草坪一边，野狼谷的管家秦铃指点着不妥之处，而身材矮小却一脸傲气的辛子辰，正漫不经心地观舞，口中时不时讽道：“这也算是舞吗？”

秦铃嘴角噙着若隐若现的蔑意道：“哎，辛楼主，您瞧着便是了，能不能免开尊口，我们野狼谷几个小徒自然比不了你们豪门大户的歌姬舞女，不过山野之人办件喜事也须图个热闹，我们谷主一辈子就出嫁这么一回，好歹也要有个响动不是？您若真是有心想指教我们，也成，哪日您府上娶楼主夫人，也请我们去喝杯喜酒，开开眼界！”

这话夹枪带棒辛子辰岂会不明白，辛子辰一生就忌讳被人讥讽身材矮小似孩童，而娶妻生子这等人生大事不能为之更是其心中隐痛。而今被秦铃明目张胆地抢白不啻一顿侮辱。辛子辰面色铁青，额头几乎暴起青筋，拳头紧攥似下一刻就欲让秦铃血肉横飞，便当此时，身后传来一人的慢声细语：

“辛楼主，何必如此气盛，气盛伤身，武者大忌。”

辛子辰回头，看到水天月正在一株树下负手而立，虽然不减病色，但秀眉横插，朗目如星，神情若光风霁月，气度如渊停岳峙。辛子辰气势顿减，竟一语不发。

水天月身侧，野狼谷主沐清莲噙笑而立，说道：“辛楼主既来到我野狼谷，便是我野狼谷的客人，秦铃，你好不懂事，怎么能对客人如此？辛楼主，山野蔽塞，徒儿们又见识浅薄，让您见笑了。待他日谷主大婚，我定送上好大的礼，并亲自请教舞姿技法，没准还要楼主示范呢。”沐清莲的嘴更不饶人。她目光却突然一转，声音也从揶揄转为惊喜：“哟，雪姑娘，身子可是大好了？”

雪清泠与杨煦之正在草坪一侧，雪清泠已到了片刻，听到了辛子辰与秦铃的一番舌战，也看到了那让自己心痛的人与沐清莲并肩而立。雪清泠的目光胶着在水天月的身上，仿佛根本不曾听到沐清莲的寒暄。

沐清莲却殷勤非常，进而又道：“昨晚我命人去你房中送药与你，却被杨公子拦下了，说备着上好的千年人参呢。杨公子如此体贴，雪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雪清泠神情木然，竟似根本没有听见沐清莲的任何言语，只呆呆地望着水天月，直到身旁的杨煦之清咳一声，并拽了拽她的袖子。

雪清泠回过神来，目光飘忽在幽林碧野之上。须臾，她轻轻说道：“谷主大喜的日子，我也没什么好相赠的，不如且歌一曲，权作贺礼罢。”

雪清泠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径自走向乐舞的人群，在一张琴旁驻立，琴师立时知趣闪身退到一旁。雪清泠在琴旁坐下。她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了水天月的脸上。

水天月一直迎着雪清泠的目光。从雪清泠最初的注视开始，直到现在，他与她一样，款款相望，只是与雪清泠怅然的目光不同，他的目光深情而凝重，透着爱怜和关切，他目送着她坐在琴边，并且注视着她扬起玉手，奏出一串铮淙琴音。

二人相望彼此，竟似忘了四周还有那许多双眼睛。

雪清泠和琴音唱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当雪清泠唱到最后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时，水天月的目光终于从雪清泠的身上移开，并几乎不易觉察地吐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却没有躲过沐清莲的眼睛。同时，沐清莲还看到了水天月隐藏在眼中的那一丝疼痛，在琴声之末终于随着一点微光漫溢了出来。

雪清泠一曲歌罢，款款起身，缓缓走到水天月面前，轻道：“水大哥，你……多保重。我们……就此……别过吧。”

雪清泠不待水天月答言，急急敛衣向来路走去。她的背影让人无法不信她的决绝，而若有人在她的身前，定会看到她紧咬朱唇强忍着不掉下一滴泪水。

水天月宛似没有听到般的，呆呆地立着。

杨煦之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水天月，紧走几步跟上了雪清泠。

傍晚，野狼谷为杨煦之与雪清泠等人配好的车马已停驻于庄园之外，此时暮色已渐渐围拢山谷，这本不是该出行的时候，但雪清泠仍然决定这个时候离开。

秦铃指出一条可以行车的捷径与众人，以帮助他们更为顺利地找到出路。辛子辰因有所求自然要雪清泠在哪跟到哪，必是要随他们走的。但走之前还要揶揄一句，“你们野狼谷不欢迎人家来，送人家走倒是痛快，是不是怕雪姑娘后悔呀。”这话是对秦铃说的，秦铃不屑地瞥他一眼，“辛楼主若是没呆够，只要今后带上足够的银子再中了足够的毒，来此我们自然是欢迎的，若是不幸殁了，我们的药圃子正好可以给你做坟地，连棺材都省了。”

辛子辰脸色一暗，眉头一竖，“小丫头你这么牙尖嘴利，将来小心嫁不出去！”

“我嫁得嫁不得与你何干！你还是担心你能不能娶吧。”

辛子辰顿了顿，终于秉着好男不与女斗的古训在秦铃挑衅的目光里上了马不与她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