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身有异质（三）
第115章身有异质（三）雪清泠用余光瞥到水天月离开了，手里的弓弦一松，一支箭飞出，直入树冠，几片树叶纷纷而落，一只黄莺也掉了下来。
雪清泠过去，拾起在地上颤抖的黄莺，可怜的鸟儿翅膀伤了，雪清泠摸着它的翅膀，“你与我一样可怜，你的翅膀伤了，我却……根本没有翅膀。”
水天月出门去集市特意买了只肥鸡，准备给雪清泠补一补。回来时还未到雪庐，忽觉周遭情势有异，暗中有人跟随便罢了，前方居然有人拦路。
走到岗上，前面供游人休憩的凉亭里，一个人负手在等他。这人一袭通体洁白的孝服，长身玉立，凭栏临风。
正是久未见面的杨煦之。
杨煦之转过身来，水天月明显地感到，他瘦了。两颊已经陷了下去，不复当初的昂扬姿态与儒雅之风，单薄得有些可怜。
“杨公子，有事么？”
杨煦之一挥手，跟踪水天月与一旁待命的杨氏侍卫皆退了下去。
“我来接雪妹。”
“她与你没有关系了。”
“你曾经承诺过，你永远不会与我争雪妹。”
水天月长叹一口气，“我给过你机会，我让你带她远走高飞，你没有做到。”
杨煦之默然。
“如果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肯抛下你的家族，带她远走吗？”水天月问道，他的声音起伏无波，宛似与友人闲聊家常。但答案，他早已成竹在胸。
果然，杨煦之仍没有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做不到。
就在一个月前，他带着父亲的尸首回到杨家后，杨家的显赫便一败涂地，在江湖上留下了骂名不说，便是各路产业也随着声誉的急降而迅速下滑。
母亲命他跪在父亲的灵前，忍着泪道：“煦儿，如今杨家全靠你了。”
他闭上了眼睛。
“你母亲能接受泠儿吗？你的姐姐不怨恨她吗？如果撇不开你的家族，何谈给泠儿幸福。”水天月走近他，他忽然觉得他很可怜，“现在，重振杨家家业是你最重要的事。你们有缘无分，不要再想了。”
水天月与他错身，向雪庐走去，蓦然想起什么，回身道：“不过还要多谢你，在丧事期间，仍记得派人守卫雪庐，丧事刚过，便来此寻她。那些人你撤了吧，我能保护她。”
“水兄，替我照顾她。我将来会来接她，我知道，你也照顾不了她多久。”
水天月心头一抽，他沉下了一口气，奔向了雪庐。
杨煦之站在山岗之上，望向雪庐，那娇俏的人影儿在雪庐走进走出。她在忙什么呢？夜幕落下，他仍静静伫立，罩了一袭夜色；弦月东升，他仍静静伫立，披了一身月光；东方黎明初现，他仍静静伫立，镀上一层金阳，如果不是有人来报，母亲知道他出来寻雪清泠而大怒攻心得了急病，他或许永远这么站下去，站立千年万年，就为看她一眼。
夜幕落下之时，忍了许久，水天月还是在饭桌上，告诉雪清泠，有故人来寻他。
雪清泠走到窗前，看到了对面山岗上的凄清人影，默然不语，夜里几次醒来，那人影仍在，第二日清晨，水天月都忍不住走到她身边，“我陪你，一块去见见他。”
“不必了，便是见了，也只是问问雪团儿好不好。我们无话可说了。”
“他会好好照看雪团儿的，杨家也不至于会为难一个丫鬟。”
话虽如此，想到当初杨煦之对自己的百般护持，她仍旧望了一眼山岗，然而山岗之上，熹微的晨光里，已经空无一人。
十余天后，雪清泠便可一箭射中靶心了。小弩用得也算熟练。水天月在远处望她，长舒了一口气。
已经养好伤的黄莺被雪清泠捧了出来，她小心地给它拆掉缠在翅膀上的布条，因为过于小心怕伤着它，布条的头绊在黄莺的脚上竟然扯不下来，一双手伸过来，将黄莺接过，慢慢地扯下了那根布条。“有些人呢，看着很聪明，其实却是很笨的。”看着雪清泠总是一脸落寞，水天月找话逗她开心，可是他发现自己实在不适合说一些笑话。
“现下我练好了，再不会伤它了，只是它的翅膀伤过，怕是再也飞不高了。”雪清泠眼里透着怜惜，声音也飘渺得像是断断续续的风。
“飞不高没关系，它还有叫声好听呢。”
“鸟没有翅膀，光叫有什么意思。”
水天月瞧她一眼，将手一松，那鸟儿一飞冲天，飞到了柳上云间，“它还是飞起来了。”
倏忽又是数月，秋卷着肃杀之意来了。
河水中的莲花已谢，犹剩几枝残莲在风中摇摆。雪清泠的各门技艺均有精进，甚至已经能试着将雪庐的机关做些改动。只是心思却是越来越重，人还时有神情恍惚，偶尔望着水面发呆，水天月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不能提。
如今水天月的厨艺大涨，做出来的鸡汤雪清泠尤其爱喝，尤其他在里面放了些艾草，清香又解毒，看到雪清泠能多添半碗饭，他就异常高兴，为让她开心，他话也多了起来。“今天，那卖货的只剩这一只鸡了，一位大娘也要买，我好说歹说，求着她，我说我妹妹生病了就想吃鸡，那大娘心好，就让与我了……”
水天月话没说完，雪清泠就搁了碗，转身走了。
水天月看着那碗里剩下的半碗饭，心一痛，埋下了头。
该死，他为什么说这个！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从夏到秋，她除了那次独自外出被花莫邪袭击外，没有出过雪庐一次。
有时候，他真想，是不是可以让她学一些武功自保，可是立刻否定了自己，怎么可以拿她的生命冒险？可是困囚在这里，不应该是她的命运，而三年之后，自己逝去，她又该怎么办？
他甚至会把未来寄托在杨煦之身上，或许那时，他已经重振杨家，有能力保护她了吧。
悲哀袭来，化成笛声，那一夜又将不眠。
然而一声痛呼，扼断了他的笛声，微怔之后，他飞一般冲进雪清泠的卧房，看到了雪清泠嘴唇发紫，双目紧闭，他擒住她的手腕，入手便是乱蹿的真气。
走火入魔！
水天月几乎难以相信，他疯了般把她抱起，恨恨地骂她：“你学武了是不是？你学了哪一家的？你不知道武不可以乱学的？各家套路不一样，有的是相克的，你不要命了吗？我告诉过你不许学武，你怎么不听话！”
原来，这数月来，她表面上学着他教的，晚上却是在自己教自己！
他把她转过来，抵着后背大穴不断输入真气，去与体内各股乱蹿的真气相抗，一番战斗下来，已是两个时辰，两个人俱是大汗淋漓。幸好雪清泠练习的时间短，偏差并不太多，感到她气息平稳了，他一把把她抱过来，从背后拥进了怀里。
唇抵着她的鬓，她无声无息，知道她只是晕过去了，他还是心痛得不能自己。“泠儿，你听着，你的体质不能学武，我会保护你的，只是你不可以不听话，不可以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