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神月宫主（一）
第47章神月宫主（一）雪清泠与杨煦之的身影相继消失在去往后山的小路上，也同时消失在一面精致的铜镜里。这铜镜不过两只手掌大小，铜镜光滑润泽，镜后中心处镶着一枚奇怪的花朵，花有十瓣，十个花瓣伸展开来，宛似紧紧拥着铜镜，而瓣上的绿萼攒聚成一只花茎，凸出镜体，拧成一个好看的结。这是一朵花的背影，瞧见它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想，这背影已是美得十分夺目，那花的正面又会如何呢？
这枚铜镜现在的主人便曾这样想过，于是时常凝着镜子，似乎想看出一朵花儿来，可是最终出现在镜中的却不是花，而是一个少女。自从有人教会了他如何使用这面铜镜，他便识得了这个女人，她多数时是在读书，偶尔也会与丫头玩笑，还会在父母身前撒娇。他其实也想去看看别人看看风景看看天下，可是偏偏镜子就只出现这一个女人，白天也是，晚上也是，夜里也是，从三年前到现在，整整三年，他已经看厌了，可是镜子却不厌其烦，反反复复都是她，慢慢地，他也习惯了。
今天再打开镜子时，她又出现了，然而在铜镜一片模糊之后，镜子的主人“啪”的一声，把镜子扣在桌案上，恨恨地说道：“蠢女人，怎么把这些背给外人听！”镜子是不能发出声响的，但凭着镜中的情形与女子的口形，他已经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随着镜子倒在案上，案上原有的杯碗碟盏，也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幸好，这是在一辆徐徐前行的装饰奢华的马车上，车厢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那杯碗碟盏好好的落在地上，没伤着半分，然而他似乎不解气，一脚踹去，可怜的上好官窑的杯碗撞在车厢厢壁上，倒碎裂成几片。
有人在车厢外叫道：“宫主息怒！宫主息怒！”
有侍从开了厢门，乖觉地躬身拾取了残碟碎碗，刚要走，那摔了碟碗的人一展衣袂，浅紫色的华丽长袍铺展在座位上，他就势身子一扭，将倒下的镜子又轻轻扶起，怕侍从碰着一般，把镜子塞进了座旁的箱箧之中，回首说道：“到哪里了？”
“寿州已过，前面不远就是耿家村了。”
“左右二使呢？”
“左使已在前面客栈候着了，右使……尚未到。”
“贺无绝走的时候说，把那丫头当成大礼送我，这是没完成啊，算了，我亲自去吧，车不必停，直奔耿家村……后山。”
侍从应声下去了，另一侍从上来，将那杯碗重新补上，又煮了一杯好茶奉上来。
他接过茶来，用杯盖拂开茶叶，愣了一下，遂笑一笑道：“她喜欢喝冰梅雪酿，我是不是也应该尝尝？”
茶水波光浮动，映出一张少年花样的容颜来，眸如星子，脸若覆雪，正是青春年少。似乎被这张脸触动，他又不想喝了，想了想，他叫道：“车停，唤秦无殇来见我。”
侍从说秦无殇在客栈候着，其实不确，秦无殇早已经候在这辆车的必经之路上了。就在车的主人撂下这声命令的时候，秦无殇已经看到了车的模样。
这车内饰虽然华美，外表却如一般殷实人家的车子一样，外覆黑色篷布，只布幔的边缘做了一点金色的装饰，使得简约之中颇有深沉庄严之感，而深沉之中又蕴着并不彰显的华贵。而侍从不过五六名，皆骑行护卫，对于路人来说，似乎无甚奇怪，但秦无殇知道，这车中的人，对于目下整个北方来说，却是一场梦魇。
秦无殇走过去，对着车中施礼道：“属下秦无殇拜见宫主。”
车内没有应声，秦无殇再想说什么，却见车窗的帘子一挑，一张少年的脸显露出来。此刻风一吹，少年额畔的一绺长发飘逸地横于眼前，加之明眸闪动，更显丰姿绰约。这是一张跳脱不羁的脸，眸光随意一动，便有一股精烁狡黠之气袭来。秦无殇一时间竟有片刻失神，这张脸无数次见，只是自打数日前在淮水之上见过另一张脸后，他竟然有些迷离，甚至于混淆不清了。然而眼前之人的一句话，到底打乱了他的思绪，使他确定，这张脸不同于那一张，这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尽管他们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那些没有完成任务的千叶阁、灵霄楼之流，如何处置了？”
声音不高，流畅若泠泠之水，只是每个字都带着重重的杀气。
“禀宫主，他们虽然未完成任务，但是我们也以魔道钳制了千叶阁，使掌门花莫邪受阴阳颠倒之苦，而灵霄楼的辛子辰，也因得不到魔山残篇而惶惶不可终日。属下以为，这些足够了。”
“够了？北方诸派不服的，已经喂了恶鱼了，他们虽服也未见得真服，又处置不力，该当责罚。”
“宫主，其实是属下……”
秦无殇话未说完，已经有一道红影翩然而至，“秦左使，何必自谦。”贺无绝施施然走过来，一袭红衣，分外潇洒，他施礼禀道：“宫主，秦无殇过谦了，其实他已命千叶阁与灵霄楼日夜守卫在耿家村，那个丫头就算变成蚊子也飞不出去。”
少年唇角撇出一丝冷笑来，显是不信，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既有大功，那该赏啊。不如随本宫主前去，看看你的硕果在哪里呢？”
贺无绝笑道：“宫主，还是我去吧。这立功的事，不能分我一半吗？”
车中的人笑笑，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指尖勾了一勾，“贺无绝，上来！”
贺无绝耸身钻进了车中，与车中人隔案相对。少年一袭华美紫袍，贺无绝一身艳丽红衫，皆是公子如玉。少年向其一笑，展眉道：“秦无殇太过坦荡，你又太过愚钝，你们两个，没有一个有城府擅心机的，怎么可能是水天月的对手？”他一舒长袖，饶是身上无尘，仍旧掸了掸衣襟，说道：“只好本宫主自己来了。”
“宫主要亲自去？”
“逼我亲自动手了，你和秦无殇都应该受罚的。不过，秦无殇是授我琴艺的师傅，我总要给他几分薄面，而你呢，好歹是当年自己来投我的，我也不能太过绝情不是？所以这罚就免了。不过你要给我做一件事情。”
贺无绝没等问什么事，少年已经自他腰间扯下一件东西，这是个精致的小瓷瓶，上面还绘着精美的缠枝纹。“你也太过讲究，这香嘛，女人用用也就罢了，你竟也喜欢这个。”
“如果宫主喜欢，属下愿意奉上。”
“我不用这个，不过你按做这个的法子，将数种解毒之药做成香料，十日之内交与我。”
少年将瓶子扔给他，同时掀开帘子向秦无殇道，“左使去给千叶阁主的魔道解了，让他们走吧。”
秦无殇明显一怔，这根本不是这位惯常的风格，须知不服帖的北方各派已经喂鱼的喂鱼，剿灭的剿灭，这诸事无功的，连小罚也没有么？少年下一句却道出根由：“这些人太聒噪，只见出力不见建功，已经没有必要呆在这儿了。”
秦无殇施礼遵命，“那许诺灵霄楼的魔山残篇……”
“随便找一本假的给他就是了。”
秦无殇最后听到少年慵懒的声音：“我与贺右使亲自去一趟，亲手捕获的猎物吃起来才有味道。”
秦无殇眉头一跳，脑子里晃出那惊艳绝世的少年与心有七窍的少女，心头荡出绵绵不绝的叹息。唉，权看你们的造化了。
车继续前行，随从在车行之前便端上来几盘小点心，少年令贺无绝同食，贺无绝正巧饿了，拿起来一片桂花糕，边吃边启口想问问对方“亲自捕获”是如何的捕法，却看那少年掀起帘子唤过一个随从来，低语一声：“传命寒霆，千叶阁与灵霄楼离开耿家村后，将两个掌门秘密处死。”
贺无绝决定不再问了，不一定会问出什么狠辣的招术，容易伤胃口。可是又忍耐不住，说道：“他们毕竟不同于北方诸派，那些是不服的，他们不仅服而且还帮我们做事，虽然没有成功，但是……”
“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少年一句话，让贺无绝噎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满口桂花糕，不是原来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