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新船旧舵盘
第452章新船旧舵盘他坐在船坞旁,眼神有些迷离,可能是被烟薰的,但更可能的是,这是人类在凝神自己的爱人时所共有的眼神。
他看着厂里的工人手里拿着电焊、气焊、氩弧焊,把她的甲板一层层地揭开,一块块地切开,好像是在撕她的皮,割她的肉,好像每一刀都切在了自己的身上,甚至比自己被切割要疼。
工人们拆下她的门,拆下她的窗子,伴随着一声大吼,将它们从甲板上高高地抛下去,让它们重重地摔在由坚硬的石块铺就的地板上,金属和地板相撞,在船坞里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听起来,好像是他的新娘在哀号,在向他发出绝望的呼救。
他怒吼一声:你们他妈的能不能轻点儿!可是,他的话没有任何威力,被湮没在了接二连三的铁石撞击声中。工人们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依旧我行我素,在船上肆意地拆卸着,向地下随意地抛洒着,享受着如同儿童玩耍一般的乐趣。
他眼睁睁地看着工人们把她拆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可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无助地抽着烟,任凭烟头丢满地,任凭烟灰洒满鞋。有时候,他还会带一瓶酒来,也不拿杯子,依然坐在他经常坐着抽烟的那个系缆柱上。他拧开瓶盖,把酒瓶向前平伸出去,往船坞里倒一些酒,然后收回来自己喝一口,再往船坞里倒一些,自己再喝一口,好像在和他的船喝着交杯酒。
喝完了酒,他就接着抽烟,借着酒意,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流出来,浸湿他眼眶下面那两道因为劳累而日渐臃肿的卧蚕,滑过他因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的双脸,又渗进了鼻子下面那因为经过无数次修剃而愈发粗壮的胡子荐儿,漫过他被烟薰得发干的嘴,最后汇合在同样是胡子拉碴的削瘦的下巴。
他感到有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涕泪俱下,鼻涕和泪水混合在一起不停地往下流。他抽泣了一下,觉得有液体从鼻子里吸了回去,有些呛喉,好像流出的眼泪里满含着酒精。他不再抽泣,不管是泪水,是鼻涕,还是酒精,他通通都让它们放肆地流,在下巴上悬成如酒一样晶莹的液体,不断地滴落在地上,打湿了地上的烟头,也泥泞了地上的烟灰。
等拆到驾驶室那天,他的舵手来到船坞旁,抹着眼泪儿对他说:
“船老大,你跟工人们说一说,让他们把那把只舵留给我们吧,我把了那把舵那么多年,就送给我做个纪念吧,让我好好地保管它。”
船长使劲儿地嘬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吐出一缕白色的烟气,说:
“不,我们不能把它藏起来,我们要把它装在新船上面,让它继续为我们指引方向。”
“装在新船上?对,对,对,应该边样,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和它并肩战斗,继续和它朝夕相伴了。”舵手又抹了一把眼泪,他觉得船长的办法比自己的办法好,他又开始在心中描绘着在新船上把着那只舵战风斗浪的样子了。
在老船被拆解的日子里,在一旁紧挨的另一个船坞里,正在建造着一艘新船,就是他现在正在驾驶的这一艘。他坐在两个船坞的系缆柱上,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老船一点点被拆解,拆到后来,他都认不出这是他曾经驾驶的那艘船了。
他始终都背对着身后正在建造的新船,瞧也不去瞧上一眼,对他来说,老船拆掉了,他的心也就死了,就像一个失去了爱人的人,眼前再美的姑娘他也不去瞧,不去看,看到了也跟没看见一样。
后来,造船厂的厂长问他:
“船长,这艘新船是为你而造的,你也是她的船长,你有什么愿望吗?告诉我,我尽量帮你实现。”
船长想了想,问:
“能把她漆成白色的吗?”
“能,这完全可以按你的意见来做。”厂长回答。
“那船底能漆上红油漆吗?”船长又问。
“当然可以,红油漆很漂亮。”厂长说。
“那就好,那就好。”船长说着,却并不回头去看正在建造的船。
“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厂长问。
“嗯……,”船长顿了顿,清咳一声,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吞咽,喉结上下动了一遭,说:“把那只老舵装到新船上吧。”
他没有用询问的口气,而像是命令,言语之中好像是要让厂长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他的这个要求。
“这……,没问题,我去和工程师说,他会照办的。”厂长说。其实新舵已经定好了,可厂长明白船长的心思,于是他决定把新舵退了,还用从旧船上拆下来的那只老舵。
“还有吗?”厂长接着问到。
“没有了,就这些吧。”船长说。他觉得能满足这些要求,他就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