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真相(四) 人世的执念。
天边逐渐暗下来,制毒所里仍旧一片沉默。
陈广霖携侍从端来青酒,按照规定先试毒,无恙后才交到各位毒师手中,大家握着酒杯面面相觑,还是一声不吭。
往年的毒师大会为了首席毒师之位,吵得是不可开交。如今尘埃落定,好像也确实没啥话可聊,难不成他们还能唠家常吗!
洛清衣笑嘻嘻,端起酒先喝一口,谦逊地:“各位前辈,清衣初来乍到,还请以后多担待。”乖觉服帖,倒把陈广霖和与他打过交道的几位毒师吓一跳。
洛清衣温顺起来也有副招人疼的模样,他本也出身王侯,气质清贵,自然更让人喜欢。
这些年大家为了争第一把交椅,相互算计,隔阂尽生,制毒所每况愈下,才会出现许多低等毒师依靠当地官员过活,做出为非作歹之事,诸如贺流子之类层出不穷。
也是该管一管啦,虽然还不知这个年轻毒师的本事,但举止潇洒,又愿意低姿态示好,那些年长的毒师们难免觉得他好控制,脸上也一面堆下笑来。
制毒所大厅里,才开始热闹。
洛清衣完全是小辈陪长辈喝酒的架势,陈广霖心里没底,洛世子绝不是温顺性情,只怕后面不知闹出什么乱子,满脸严肃地站在旁边,不敢多话。
酒过三巡,他回到正中间的太师椅上,似笑非笑的眸子垂下来,环视四周,淡淡地问了句:“人都齐了吗?”
陈广霖忙回:“全在这里了。”
他点头说好,放酒杯在黄花梨桌子上,稍微用些力道,咚一声,大厅顿时安静。
洛清衣睥睨天下一撇,气氛陡然而转。
底下人也有眼色,立刻垂首而立,只听他缓缓道:“制毒所成立二十余年,没做过一件正事,外面的谣传倒是不少,各位的本事都放在挑拨离间上,和宫里的下等奴才可以一较高下了!”
赤/裸/裸的训斥,不留半点情面,要知道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可不像翰林院里的那帮人,甘愿被训来训去。
前面的一等毒师已经忍不住,没想到这人脸色变得和天气般,他年纪又轻,刚才心里的那点儿好感荡然无存,其中一个资历略老的哼了声,牙缝里挤出句:“世子玩笑开得太过了些!”
不称呼首席毒师,居然叫世子,摆明不认他。
清衣摇摇头,装模做样地叹口气,“封毒师,您今年也快六十了吧,有没有想过早点颐养天年。”不等对方接话,又淡淡地:“你的毒药情海花,唉!也就是后宫娘娘才会用的催情药,对圣上身体不好,赶紧废了得好。”
对面人立刻老脸通红,他当年的确是利用催情药才进的制毒所,也是托先皇后的福。穆凌风专宠华夫人,皇后根本受不了这份气,经人找到他,才有了皇子余欢。
情海花这种毒用量少就是催情,多了便是要命。按理来说应该属于宫中禁品,但碍于先皇后的关系,也没人提。
另一边的上官希文,与封毒师交情极好,铁下脸来道:“我制毒所可没有非议别人毒药的传统!”
“晚辈不过是学习一下,”清衣也不生气,云淡风轻地:“听说上官毒师的青云寞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样子?”
上官希文的青云寞乃是祖传,名门正道,人自然傲气,嘴角带着隐隐得意的笑,“若是能看出什么样子,也不能称为无色无味啦。”
洛清衣饶有兴致地:“既然能制出这样的毒来,那上官毒师辨毒的能力肯定也非同一般吧!”
对方又哼了一声。
他走前两步,春风满眼让人摸不着头脑,略提高声音道:“那上官大人看一看,刚才大家喝的酒里可有毒呢?”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的一声,手不由得开始发抖,有人将口中的酒急急吐出,有叫唤着拿水来漱口,也有从怀里开始掏解毒药。
满大厅好不热闹,比虹桥边的菜市场还鸡犬不宁。
陈广霖倒吸口凉气,这位看上去心不在焉,私底下却把所有人的背景摸个底朝天,任何细节都记得。
夜色深深,满城安静,宫里只有上夜的奴仆和侍卫,制毒所里突然闹腾开来,惹得旁边医官院的当值人都勾头看。
平时毒师们一个个见不到人影,纵然是毒师大会都在三更半夜召开,这回简直转了性,生怕众人不知道。
赵玄┰诔だ认峦去,猜到是洛清衣的原因。前几日鲲鹏王府与柳家联姻,天下皆知,他多少有些尴尬,但这种不自在和本人也没太大关系,主要是身边的窃窃私语烦心。
还好他这个人性情温润,一心只读圣贤书,并不介意,这会儿听制毒所那边乱哄哄,想着清衣年轻,恐怕镇不住那帮人,还有点操心。
红木宫灯飘在晚风里,上面的花草被火光映照着,一点点,忽明忽暗。
洛清衣瞧着,突地想起寂寂想去看花灯,临近中秋,虹桥边已经开始有小贩在卖灯,他寻思过会儿要买一盏再回家。
满大厅还在兵荒马乱,他和个没事人般琢磨起花灯。身后的陈广霖也不知这位到底想干什么,近身小心翼翼地提醒:“动静太大,要是惊动圣上可不好。”
洛清衣笑笑,“我心里有数。”
上官希文是个急性子,琢磨一个年轻人哪里能有这种本事,满堂都是顶级毒师,还能尝不出毒来!无非是雷声大雨点小,故意吓唬人。正欲开口,猛地一阵恶心头晕,胃部痉挛疼痛,才知道对方不是开玩笑。
已经有人疼得高声叫唤,或趴在地上,或扶住桌椅,外面人只听到哀嚎声。
常年打鹰,却被鹰啄了眼,一个个玄色外衣的毒师连哭带喊,趁着月色瞧过去不亚于人间炼狱,他们跪在地上,匍匐求饶,向着正懒散地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男子俯首称臣。
清衣一脸笑嘻嘻,异瞳若妖,赤色潋滟。
他的目标从来简单而直接,就是要把大穆朝最诡谲多变的一帮人,牢牢地握在手心。
冷冷道:“自今日起,毒师无论尊卑,既不允许与官员勾结,也不能被地方官所挟制。你们只要记得从此无论制毒还是下毒皆要有旨所循,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没规矩。”
众人忍着疼点头,各个面如土色。
洛清衣又笑道:“很可惜啊,你们现在中的毒并没有解药,不过只要我活着,大家也都可以活,延缓毒发的药,广霖会按时发给各位。”
底下人只能是磕头,顺便充满羡慕地望向陈广霖,也不知他有什么本事,能得到这位祖宗的青睐。
广霖只在心里苦笑,那是因为自己中的毒更深而已。
洛清衣瞧着这些人听话不少,轻声问:“你们之中,有谁为皇城司做事?”
屋内顷刻一片寂静,皇城司现在由钱贵妃把持,其中关系复杂,这些人摸不清他问话的用意。
洛清衣开始不耐烦,广霖眼尖,知道他不喜欢问二遍,赶紧又重复道:“诸位有谁为皇城司做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