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此恨何时已
江心的秋天是内敛的。
秋色老梧桐,焜黄华叶衰。只有玉轮高挂的时候,我看向窗外的观澜江,方能察觉到湖光秋月两相和的景围绕在我身边。
我太太总说,江城如画里。我却不以为然,江心再美,却不敌南州繁华、兴盛。
年轻时的我向往八街九陌的省城,也不知是真的喜爱这座城市还是被何静刺激的。
那时她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看着我,冷静地说:“时远,实在抱歉。人都要往高处走,他能给我我想要的,我也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我拉不下脸挽留,装作不屑又随意的样子:“可以理解,你走吧。”
我无数次在夜里想到她,既难过又不甘,我不承认自己比宋宁差多少,他不过是资历比我深而已。何静真是不会看人。
我从未受过这种打击,当所有人都说我跟她般配,所有人都在祝福我们,当我自以为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的时候,她遇到了宋宁,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宋宁走了。
我在父母为我们的将来准备的新房中,狠狠地砸碎了柜子上的花瓶,那是何静跟我一起挑的。她说人都要往高处走,所以她选择了能让她一蹴而就的宋宁,抛弃了刚毕业不久又拒绝家庭帮助的我。那就随她去吧,我不会挽留,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我憋着一口气,夙夜匪懈,力争上游,拼命地想证明我自己。好在久坐地厚,短短几年,我争得了自己想要的位置。但其实这已经是我的极限,我仍旧比不上宋宁。何静早就嫁给了他,被调到了她一直想去的机构任职。我时常在想,何静会后悔吗?或许她会在某一天想起我们的曾经,然后想起我的好,说不定她早就想回头。
我又问自己,如果她回头,我会原谅她吗?
“当然不会。”我又暗自否认。
可惜事情从未按照我预期的发展,宋宁在南州顺风顺水,而我对何静的不甘却与日俱增。她给我的打击实在太大,我从小到大都是优秀的,没有人能让我如此充满挫败感。
我的父母已经没有耐心了,我每天扑在工作上,再也没有倾心过哪个女孩儿。一晃几年过去,我的年龄成了他们口中常常提起的数字。
家里开始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一开始我也见过几个,说实话,她们的条件都很好,而在我不经意地拿她们跟何静比时,心里就不再有继续接触下去的欲望。那些女孩儿在看出我的冷淡后,自然也就没了兴致。就这样,我一拖再拖。
我的母亲终于在一天发了火,说我今年若再不能领个女朋友回家,以后也不必再进家门。
其实这句话她说过好几次,只是这一次她是真的动了怒。
没办法,我又无奈地应了舅舅的邀请,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去往老干部局的文艺中心。
那天老干部局开满了茉莉花,我磨磨蹭蹭地进了那间办公室。舅舅说那个女孩儿还在音乐厅排练。
我对舅舅这次介绍的女孩儿并没什么兴趣,她才二十六岁,比我小了那么多。但迫于母亲昨晚的火气,我只能过来应付。
我靠在窗前的椅子上,暖阳把我照得有些热。我心生出些不耐烦,刚想站起来出去走走,一个短发小姑娘蹦蹦跳跳地闯进来。
她背对着光,我没有第一时间看清她的脸,只闻到了一缕缕茉莉香。舅舅似乎很喜欢她,笑着拍拍她的胳膊,又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我礼貌地站起来,看清了她的脸。
太年轻了,就是个小孩儿。她见到我的第一眼脸就红了,我倒没什么感触,只想着应付几句话,也好
回去报告给母亲。我站在老干部局盈盈满枝头的院子里,满眼都是素洁的白,鼻尖充斥着怡人的清芬。我随意地拨弄着垂下来的花朵,她呆呆地看着我,左手也跟着抬起来抓了一条花枝。
我瞥见了她手腕左侧的一颗褐色痣。
点点银花在她轻捏着的枝叶上摇曳。我的父母在听到舅舅介绍她的条件后,倒也没有催促我去和她聊天、约会。确实,和之前的相亲对象比,她的各方面条件都要稍逊一筹。我对小姑娘依旧没什么兴致,在冷冷淡淡地回应她的热情后,家人又给我塞了几个女孩儿。
我好像对谁都没有感觉。母亲越来越恼怒,连一向沉稳的父亲都开始沉不住气。在一天夜晚,他单独把我拉出去散步。
“你还忘不了何静,是吗?”父亲紧皱着眉头,“你妈妈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多。你以后要怎么办?就准备孤孤单单地过下去了?”
“没有。”我矢口否认,“以前的事早就忘了,跟以前的人也没关系。”
母亲开始没事找事地挑我的刺儿。
“你还回来吃什么饭?在单位吃完就好啦!这么大还不成家,不知道外面怎么说你哦!我和你爸爸也跟着丢脸!”
面对母亲无端的指责,我从来都是默不作声。但不过一周,我就忍不住了。我并不打算一辈子都孤孤单单下去,我终究是要成家的。
“就在年前,你必须给我领个人回来!”
我麻木地点开微信。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无棉。她是喜欢我的,我能感受到。
母亲曾问我,为什么是赵无棉。
我反问:“她不好吗?你不满意吗?”母亲不以为然:“小姑娘嘛,蛮好的,就是各方面条件吧,都一般般的。不过,她对你确实是真心真意的。你们两个能把日子过好就行,我以后也不操心你了。”
她甚至开始催促我们的婚事。
“要是觉得都差不多了,就把事定下来好了,别又拖个几年的,最后还是没结果。”
这件事,我倒是没反对。虽然我自认为没那么喜欢她,但我的年纪确实拖不起了。
赵无棉对我实在是热情,好像我怎么都推不开她一样,每次约会,我像是例行公事,她永远满怀热忱。
小年轻就是活泼。我有时觉得她吵,有时又觉得我们俩很合适。
我向她提出结婚时,她第一次沉默了。
我一直觉得我们俩是有缘分的,其实在相亲之前我见过她一次。
那时刚跟何静分手,我已经颓废了三天,又恰逢小长假,我没刮胡子也没理发,就这么邋里邋遢地在观澜江边瞎走。
我已经如此颓丧了,来江边只是想散散心。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消沉中,一个踩着滑板的女孩儿飞快地向我撞过来。
她右手还拿着杯喝了一半的饮料,在撞到我时,吸管滑落在地上,橙色的果汁洒了一地,弄脏了我胸前的衣领。好在我快速接住了她,才令她安然无恙。女孩儿自己也吓到了,她的左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拽着我的衣领。晚霞的余光下,我看到她白皙手腕上有一颗明晰的褐色痣。
她反应过来后,胆怯地看了我一眼。我只记得她吓得长长的睫毛一直在抖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大概是被我萎靡的脸吓到了,她抖着睫毛拼命地向我鞠躬道歉,黑色的短发被江风吹得凌乱。我从心底冒出的火气也随之散去。
“没事。”我低沉地说道,随即看到她的卫衣上绣着江心师范大学的校徽。我就算有再大的火,又怎能冲一个学生发呢?
“我帮您擦......”她慌乱地用干净的左手擦我的衣领。我拽住她的手腕,食指触碰到了那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