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大唐镜师传(第2卷)》(34)
素罗汗山
洛阳城,观风殿外的九州亭。寒风一过,映在女皇眼中的炭火忽而一明,几点雪花被风带进了亭中,迅速地融化在了女皇的衣摆上下。
此时侍女护卫,不敢多有搅扰,一个个都屏气凝神,准备随时听武后的吩咐。
此时距离娄师德领命出征已过去三个时辰,西征势在必行,让娄师德西征亦势在必行,这一步棋,是武后不得不押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西征的命令之后,武后心中的忧虑甚比当初,她知道娄师德此去意味着什么。
为此,武后一日徘徊,最后走到这九州亭内,方才停下脚步,反反复复地进行思索推演,虽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但冷静的推演是不加情感的,是极致理智的,但理智并不一定能够带来极致的事实,落下娄师德这一颗至关重要的一子之后,武后忽然觉得心中空虚,娄公是柱国大臣,可以说事情演化到了这一步,也距离爆裂般的真相不远了,此时的武后忽然眷恋起此时此刻安详。
如果洛阳城能够一直如此的平和安宁,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袁卿,阴谋的背后到底是谁?”武后盯着明亮的炭火,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沉思之中,又忽地想起了袁天罡与自己交代的种种事情。
袁天罡是一个道士,他只说了玄而又玄的话,既而在自己身上设下了璇玑阵法,武后一再追问,袁天罡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陛下,往后必有人能解开陛下身上的璇玑阵法,此人不是大善便是大恶,以卑职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往后的事情,望陛下多加斟酌,千万小心。”武后回想起来袁天罡在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武后不懂方术,她自然不知道袁天罡设下的璇玑阵法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她相信袁天罡,因为她知道袁天罡在用自己的命在守护着天下的人,此后武后再未曾听见过袁天罡的消息,而武后则一直沿用袁天罡留下的办法。
不过袁天罡也说了,破解之法在外,他出去寻找了,不知道这个答案到底最终谁会告诉自己。
这个白鹤山道士自那之后,就如此时融化在衣摆上的雪花一样,彻底失去了踪迹。
可以说,现在武后做的每一步,都关乎着天下亦关乎着自己,向来杀伐果断的武后,这次却有些犹豫了,她感觉到了那些看不见的期待,也真正感觉到了自己作为天下之主的责任。
这也是武后此时忧心忡忡的原因。
闭目,思索。
九州亭内,寒风再过,武后的鬓发被风轻轻地带起。
武后自知犯过太多的错,现在她不能再错了,再错一步也许就会把天下人带进无穷无尽地深渊之中。
风止,武后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气,忽而产生了某种冲动。
“来人!速请将军王孝杰!”武后起身,铿锵有力道。
吐蕃境内,赤岭以东。
罗婆寻勒与赵僧人两人一路向东,出大非川,再逆洮水而上,折向西南方,广袤的草原上并看不见人家,只有到了河流边缘地带,才能零星地发现有些牧民的帐篷。
高原上的冬季是寒冷而漫长的,一直会持续到来年的四月份,吐蕃虽然已经接到武周娄师德即将东来讨伐的消息,但具体什么时间,又在什么地方,都还是不知道的,也正是出于这些不确定因素,吐蕃高层才决定派出千波大师担任前线军师,而千波大师毕竟年纪太大了,故此推荐了自己的徒儿罗婆寻勒,并未年轻法师罗婆寻勒争取到了最大的权力。
这也是为何罗婆寻勒此时能擅自离开军队的原因之一,吐蕃此时的强大,靠的不仅仅是能征善战的骑兵,更是上下一心的开明政局。
“师傅,我们此去何处?”赵僧人一路问题。
而罗婆寻勒则都是耐心的解答。
此次,罗婆寻勒耐心一笑,他想起了千波大师在教自己的时候,总是拿问题的方式来让自己先思考,于是问道:“赵,你想一想,我们要去哪里?”
赵僧人微微思索,而后道:“师傅说要找到答案,我想师傅应该是想找到边境的村落,并询问牧民是否想要这场战争。”
罗婆寻勒微微一笑道:“你觉得朴实的牧民会知晓战争的来临吗?牧民是不会说出答案的。”
“这……”赵僧人也忽然想起来,一路走来,虽然没有什么人烟,但也遇见了几处牧民,而罗婆寻勒除了问路之外,就并未询问什么事情了。
“那师傅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赵僧人实在想不出来罗婆寻勒的动机。
“金雕告诉我,中原的士兵此时正在素罗汉山附近集合。”罗婆寻勒语气轻松道,“我首先要问的不是牧民,而是那些战士,我想看看战士们对于战争的态度。”
赵僧人听罢,大吃一惊,连忙冲到罗婆寻勒身前拦住道:“师傅!万万不可啊!那可是强大的中原王朝的军队,我知道师傅神通广大,但中原人才济济,师傅不可如此冒险,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可就糟了。”
赵僧人无法预料结果,但他知道,一国军师大摇大摆地走进敌营的后果是什么,他决不允许罗婆寻勒如此的任性。
罗婆寻勒却不以为意,甚至没有任何的波澜,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一切可以预料的事情,此去素罗汗山,是绕不开的修行之路。
“有些事情,不接近去看,是看不见真相的。”罗婆寻勒道,“赵,你是遭受过苦难的人,知道邪恶是从什么地方生长出来的,当你看见时,你才会真切地去体悟。”
赵僧人一怔,他想起了痛苦的过去,那些杀死自己家人的正是哗变的边军,当时正值深夜,情况太多混乱,赵僧人根本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中原军队还是吐蕃军队,只知道那他们穿着军中的盔甲,发了疯似的烧杀抢掠,这些军人,曾经都是守卫在边境的战士。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得如此的疯狂,罗婆寻勒如此一提,赵僧人心中寻找答案的冲动忽而被点燃了。
他虽不全然明白,但至少可以触摸罗婆寻勒的思想了,罗婆寻勒不仅仅是在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而已,他想要找到人心症结的所在,并尝试永远地解决这些问题。
想到此处,赵僧人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又崇慕了几分。
“好!师傅,我跟随你一起去!”赵僧人坚定道。
罗婆寻勒那种独特的忧郁脸孔上泛出晨曦般的微笑,令人心中的一切恐惧与担忧都瞬间消失,这也许就是修行的力量吧。
洛阳城,观风殿外的九州亭中。
两刻钟后,王孝杰依武后之命,便服进入上阳宫,直驱九州亭。
“王卿来的好快!”武后脸上泛过一丝微笑,但更多的是忧虑。
王孝杰虽然是个武人,但这般明显的事情,还是能够看出来的,此时武后心中必有很大的忧虑,但王孝杰不敢贸然相问。
“不知陛下急召卑职前来,是否与西征有关?”王孝杰满脑子都是行军打战。
“不错。”武后一挥衣袖,示意周围的侍从尽皆退出亭外,“正是此事,王将军你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而朕又是喜欢大谈格局的人,王将军的心里必有想说的话,朕之前没打算让你说,现在王卿可畅所欲言,朕想听一听娄公西征提案的利弊。”
王孝杰深知武后性格,武后善于权谋,可以说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包含深意,王孝杰是个粗人,虽然知道谨慎,却不知道怎么谨慎,尽管武后如此说了,王孝杰仍旧不敢轻易回答。
“既然是圣人的决策,那大凡都是对的,卑职只是一介武夫,哪敢谈这些。”王孝杰态度更加恭敬。
换做以前,王孝杰是一个态度骄横的军人,但自从做了吐蕃的俘虏之后,王孝杰似乎变了一个人,彻底地学会了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