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车裂（下）

八月初八，前线叶周战败的消息传来，二十三万大军再度灰飞烟灭。徐帝发布诏谕，帝都圈进入战备状态，除商队外十城只许进不许出，所有公族的私兵全部上交，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男子都到官府登记报道，随时准备参军。

然后，他叫来了自己的侄子公子法章，那是整个临稷城内贤名最好的一名公子。徐帝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把自己的帝后、女儿和数千禁卫军交给公子法章，让他带着王宫中的许多财宝南下去桑丘，与严斐、吕朋他们会合。

接着，他又发布了一条诏命：将牢狱中的公输起车裂。

当自己的身体被套上绳索的时候，公输起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

那个墨家弟子肯定不是自己在殷国杀掉的那个，而是幽王职的反间计，那些书信也是幽王职有意交给他的，为的就是被徐帝发现。如果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也许自己会好受一点。如果自己没有背叛幽山，也许自己现在也会好受一点。

但是到生命的最后，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呢？从小不满足学习机关术，与家族的矛盾十分尖锐的自己，在幽山国的支持下来到徐国的捭阖家总院，见识到了徐国的文明与发达，就算他可以带着从捭阖家学习到的知识和策论挽救幽山国，但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他心里的那个缺口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

十年的计划，一步步地，公输起亲眼看到他成为了现实。就算最后想要把自己的作品撕碎，但公输起毕竟没有成功，自己的这份作品实在太厉害了，就算是创造者也无力改变。

也许这就是自己能够留下来的东西吧。公输起苦笑道。

自己死了之后，能够对付张雎的人就没有了。唯一有点希望的是自己的另一个师弟司马陵，他和所有捭阖家弟子都不太一样，他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公输起希望他能够获得遏制张雎的能力，否则在徐国被灭之后，秦国的进一步壮大将无法避免。

但是徐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说他已经有了一条计策来应对幽山国？他现在还有什么计策？他还说“代价是徐国的覆灭”，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套在自己四肢与脖子上的绳子渐渐收紧，公输起的眼神逐渐涣散的时候，一道闪电突然划过他的脑海，他猛地想到了一条计策，一条徐帝最有可能采用的计策！

“卢绾——”公输起想要从嘴里说过卢绾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自己说不出来，而且也不会有人听见。可是他现在却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想要呼唤自己友人的名字，出于友人间的最后一丝情谊。

“不要——上当——”

公输起知道卢绾听不见的，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扯动着他的四肢，他什么都做不了，曾经他以为他能把天下当作棋盘，无所不能，现在他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道血光在自己眼前闪过，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公输起四分五裂的尸体被小心地收殓起来，葬进了临稷城北的一片空地里。徐帝甚至亲自主持葬礼，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徐帝看上去是如此喜欢这个臣子，却还是要把他杀掉。

接着，就开始了叶周与合纵军长达一月的对峙，随着薛军和秦军对后方的稳定，济水对岸的合纵军越来越多，叶周也越来越慌乱，开始向徐帝提条件。

徐帝想也不想，直接发布一条命令，强迫叶周在补给和支援抵达之后就迅速主动出兵，攻打对岸的合纵军。他甚至说，如果叶周不从命，他就掘叶周的祖坟，夷灭叶周的宗族。

徐帝纵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兵书还是读过的。他知道这是一种最愚蠢的战术，但是只有这样的战术，才能把叶周给吓跑。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贸然将前线大将撤到南方，前线一定会出现巨大的混乱，可是如果是叶周畏惧这道命令而私自潜逃，情况就会好得多。

而自己也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在九月二十三，察觉到叶周已经带着他唯一的儿子叶闻书逃跑后，徐帝进行了下一步计划。其实他本来不是一个喜欢制定计划的人，这就是他为什么那么依赖公输起的原因。可是现在，他也不得不制定这样的计划，血腥的计划。

九月三十日，合纵军攻破济水，攻入帝都圈的外围，但是临稷这时候却陷入了一片火海，一支打着幽山军旗号的部队洗劫了整个临稷城。大火烧遍了每一条街道，每条道路上都有惨叫声和溅出来的血。这支部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整个临稷城三万多户，几乎没有一家能够逃脱。因为很早之前帝尊就下发了封闭城门和宵禁的命令。

而这一日，也是徐帝人生的最后一日。

当愤怒的临稷人回头看向帝宫时，他们惊讶地发现帝宫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徐帝此时坐在正殿上，怀中抱着一名女子，那是他王宫中的一位宫女，他以前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现在却觉得她是这么美丽。

“不要怕……不要怕……”徐帝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亲吻着那名宫女的脖颈，然后把手探到了她的衣襟内，那名宫女已经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

她怕的不是徐帝，而是徐帝周围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