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车裂（上）
公输起回到临稷，是八月初六的事情。
一路上，他在脑内盘算了很多，现在的局面虽然糟糕，但是总归并不过分。周傲并没有北上的打算，殷公嘉也不敢独自北上，他们的目标仅仅是占领殷国旧土。现在桑丘还有十余万部队，足以把整个南方守住。而济西……虽然公输起知道幽山国必定与徐国不死不休，可是幽山国的国力毕竟与徐国还有相当差距，只要秦国退兵，徐国就谁也不怕。
张雎……在自己变节之前，联系张雎还是自己的职责。现在公输起已经开始后悔与张雎相约合纵伐徐，自己也许早就该从幽山国的阵营中跳出来的。但公输起已经想好了一整套方案，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师弟，他知道张雎真正从这次合纵中想要得到的是什么。这也是桑丘的十余万部队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原因，只需要动用那十余万部队压倒殷国领土上，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
张雎……我会尽我所能成全你的，只要你能把部队撤走。
但是这条计划需要得到徐帝的支持，而就算给徐帝发送信鸽，正在移动中的自己也无法接到回信，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跑到临稷去，与徐帝密谈此事。另外身为幽山人的公输起非常清楚幽山国的症结在哪里，他曾经劝了卢绾很多次，但是卢绾都没有听自己的。
太子资如果即位也许会是一个很勇武的英主，但是他不是一个争霸中原的君王。若是真的为了幽山国好，就应该力劝幽王职废了太子资。可卢绾实在太迂腐了，他始终觉得太子资也可以被改变，而公输起则更清楚，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
就像自己……其实从一开始，自己就想投向更强大的徐国，而不是为一个弱国的崛起铺路。这种心理挣扎折磨了他很多年，当年若不是自己在徐国无人赏识，他也不会用这种计策来诱惑幽王职了。
他们那么信任自己……其实他们根本就信错了人。
自己抵达临稷的时候，昭信君战死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另外还有传闻将军叶周集结了二十余万大军正在济西与幽山军会战。公输起立即觉得大事不好，幽山国的铁车铁骑的威力自己是非常清楚的，叶周是疯了吗？竟然在平原上与他们开战？
如果叶周也输了，徐国唯一能够动用的底牌就是三神卫、禁军与帝都十城的三十万精壮劳力。但是这毫无疑问会动摇国本，公输起知道，这股最后的力量是与合纵军谈判的筹码，只要对薛、随割让土地，去除帝号，再与张雎相约，幽山国就会彻底被孤立。就算他们的铁军可以在济西畅行无阻，只要徐军守好济水，与它对峙数年，幽山国国内难以持续这样规模的战争，必然会撤回大部分军队，那时候就是徐军的机会。
另外，公输起在没有等到徐帝允许的情况下，也擅自派了一名信使去梁国，一是希望梁国支援徐国，二是建议梁国乘秦国空虚攻打於商，这场合纵梁王舂始终谨小慎微，两头都没有参与，但是梁王舂也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肯定在图谋着什么。公输起知道这封信会让他动心的，虽然这封信没有任何官印，只有自己的私人印章。
说起来，听说东武君已经逃出徐国，也许自己也是时候当徐相了吧。
但是当东武君见到徐帝的时候，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帝的脸色非常差，这也是难免的，他在北方损失了三四十万大军，在南方也损失了十万人。他的爱将昭信君战死，名震天下的灭殷五将死了三个，他以前最得力的徐相背叛了这个邦国逃走了，他好不容易打下的六百里殷国沃土又重新吐了出来。如果公输起是徐帝，他也会郁闷很久的。
可是徐帝的问题还不是这样。
公输起看着徐帝那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尽管周围没有其他人，但是公输起总是觉得自己背后好像还有一个人看着自己，他先给徐帝报告了一下南方的战况，并向徐帝保证战火不会越过桑丘。然后想要继续对徐帝进言自己在路上思考了无数次的计划。
“帝尊……”
“你别叫我帝尊。”徐帝忽然冷笑道，“寡人当不起。”
公输起愣了一下，他从来，从来没听到徐帝这么对自己说过哈。徐帝的确年轻气盛，有时候经常会说一些比较冲的话，但徐帝也还是懂得分寸的，不会过分得罪属下。称帝之后，徐帝变得更稳重了一些，虽然偶尔还是会出言不逊，可对自己他却一直是毕恭毕敬。
“帝尊？”公输起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徐帝猛地握紧了拳头，“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托你的福，整个徐国都快亡了，昭信君死了，叶周也多半扛不过去，寡人的五十万大军啊，就这么在一年之内灰飞烟灭，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公输起心中一紧，连忙拱手道：“帝尊，微臣必须承认这次有很多失态，但是现在仍然有转折的机会，幽山国军力虽强，国力却弱，微臣可以与秦国张雎联络，劝说其退兵，只要秦国退兵，我们就可以割地给薛、随，然后再——”
“然后再把千里沃土割给幽山国？”徐帝大叫道，“这就是你……你这个幽山国派来的间谍一直想要做的事？”
公输起脑中“嗡”的一声，吓得他连忙拜倒在地上，“帝尊……臣冤枉，是哪一个小人污蔑微臣？”
“污蔑？”徐帝冷冷一笑，“我派去与幽山国和谈的使者，在路上就遇到了幽王职亲征的军队，他们软禁了我的使者，谈了很多日，然后才把他释放。但是使者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墨家弟子，他请求政治庇护。那使者将那名墨家弟子送来之后，寡人亲自审问他，竟然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你和卢绾已经为了幽山国的复兴计划了十年！寡人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幽山国的人了！”
不是！一瞬间，公输起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来，自己要怎么说？难道他不是幽山国的间者吗？的确是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