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56章长相思(六)
公文奏折堆成小山高,摆在闻人煦的书案旁,而他置之不理,唯独盯着桌面上的几张纸看。白纸黑字,还有醒目的朱砂画押。
平时诏狱处理个案子得拖上三五月,这会儿倒是几天就出结果了。
纸上写得分明,与吏部的几个官员牵扯颇深。其中两个的名字闻人煦有印象,他和姚清逸下棋对弈时候,对方曾经提起过,并且称赞他们是可用之才。
这份供词无疑是打了他的脸。
闻人煦脸上阴云密布,何九桂也不敢妄自插话。
他自信要结交官员,结果他的信任反倒成为了别人无视王法的倚仗。
这不合规矩。
还有另一份证据,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谢太傅在诏狱时,外人送来的东西银针验毒,肉眼可见发黑泛青,分明是想趁着帝师失势时候谋害他。
谢逢春三天两头遇到这种事,引起闻人煦注意的是其中一段字。
老师见了什么人,不是永国公世子。
这个人就像被刻意抹去了,只是寥寥一笔略过,进来看望了一番。
要说是谢家的人送东西来也合理,但闻人煦知道,老师与谢家本家人并不熟络,甚少有往来。
这份记录,是谁?
闻人煦心底隐隐约约冒出一个答案,随即被他掐灭。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面对这个答案。
少年君王脸色极差地走出文华殿,向避风台的方向眺望。
此时刚过戌时,夜色浓如墨,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避风台亮着的星星点点的灯光。
那份舞弊案的口供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上下哗然,随即便迅速平静下去。
只是帝京城中禁军每日出现在某位大人家门口,一声令下抄家带人,诏狱门口仿佛有永远冲不干净的血肉碎块。
区别在于他们不需要再仔仔细细刷洗淌过血迹的地面,因为不会再有一个害怕血腥气的小女郎过来寻人了。
余柏跟如意说的时候,她打了个寒颤。
这种东西很容易让她联想起自己如果跑路失败了会是什么结局,该不会也被折磨死吧。
那她一定会在鞭子落下来之前就交代清楚的。
她胡思乱想,脸色发白,余柏习惯性地把了下脉,并没有探出什么问题。
“小姑娘真是不经吓,以后不跟你说这些了。”余柏收拾完东西,见她没什么事情便提着箱子离开。
如意无聊地托着下颌,窗外的草叶上还有未化开的白霜,从微开的窗中缝隙里刮进来的风冰冷刺骨。
就像谢逢春的身体一样冷。
如意很怀疑他得怎么捱过冬天。
恨不得让人把手炉和汤婆子围着他摆上一圈,生怕帝师大人又会因为什么原因病倒。
然而她再次看到谢逢春的时候,帝师大人正难得带着笑意与人聊天。
他微微笑起来的模样就像春日里化开冰面的河水,暖意融化了冰,破碎的冰块顺着河流而下,相互碰撞。
对面的人有些眼熟,如意站在那想了会儿,记起来那是鹿鸣宴上的新科状元,当时还穿着朴素的外袍,现在已经换上了绯色官袍,依旧拘谨地站着听谢逢春说话。
谢逢春似乎很欣赏他,耐心地与他说了些话,新科状元面色涨红不住地点头称是。转身告退的时候,脚下还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在小黄门的身上。
“别偷看了。”谢逢春收回目光,朝着角落里喊道。
如意吐了吐舌头,“你怎么知道的?”
谢逢春示意她站到自己刚才的位置来看,如果那边有人的话,正好能看到影子晃来晃去。
他手指关键微微发红,指尖却泛着苍白。
如意把手炉塞进谢逢春手心里,出门前她特地让人换了新的炭,这会儿温度正好,热烘烘的又不烫手。
日光下,她的肌肤晒得微微透明,鼻尖透着淡粉色。如意轻呵了口气,一团白色雾气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如今的月份她穿着柿蒂纹绫罗制得上袄,和避风台那棵果实累累的柿子树在一块儿十分应景。
谢逢春揉了揉她的头,“我要去见陛下了,你不要在外面站着,当心吹了风。”
如意“嗯”了声,不肯收回小手炉,执意要他带着。
她站在原地,望着谢逢春走向文华殿。
门口的小黄门拦住了他,说了些话如意心头一跳。紧接着谢逢春的面色冷了下来,虽然唇边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能看出来他明显是对小黄门的说辞感到不满。
大冬天的,小黄门被吓得逼出了额头上的汗。
是何总管让他拦着谢太傅,他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叫何总管拧了耳朵,叫了好几声“老祖宗”才撒手。
谢太傅立在这,并没有多问,只是单单一个语气词反问就令他腿肚子打颤。
然而殿内那位并不在意,任由小黄门低声说着“陛下正与姚大人对弈,不许任何人打扰”。
“既然如此,臣择日再来。”
意料之外的,谢太傅温声示意,转身就走出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