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阿蝉易容成了另一个样子,穿着最普通的素衣旗袍,去了西藏。
她到西藏的时候是好几天后的夜晚。
西藏的天空好像真的离人很近,阿蝉觉得自己伸出手去就能摘下一颗亮闪闪的星星来。这儿比张家冷,夜晚的风很大,她的长发扬起的弧度仿佛就是这西藏的风的样子。
当手下的人把张起灵带到自己面前时,她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哭出来。
阿蝉扯出一个笑,招招手让张起灵到马车里来。
彼时的张起灵还不叫张起灵,阿蝉听不懂藏人说的名字,但是她也不在乎张起灵叫什么,她也没有名字,名字不过是称呼的一个代号罢了。
眼前的小少年,有着和他父亲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
阿蝉借着月光细细地大量男孩的眉眼,看他黑漆漆的眸子里渐渐飘上来一点疑惑,她才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男孩抿着唇,他没有说话。
阿蝉只觉得他们连沉默的样子都是相似的,她摸了摸男孩的头。
男孩怔了怔就侧身躲开了阿蝉的手,阿蝉垂眸看着落空的手,好一会儿才把手收回来,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张家驶去。
他们之间很少有交流,大部分时间是阿蝉看着少年的样貌发呆,她一只手支在马车的窗边,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小小的少年。马车的晃动会掀起薄薄的窗纱,阳光倾泻进来落在她的身上,窗纱再落下,归入阴暗。
周而复始,明明灭灭。
有时候阿蝉也会和少年说说话,一般是阿蝉在说,少年安静地坐在一旁听。
“西藏的天空真的很近啊。”阿蝉的手从窗户伸出去,虚虚地抓了一下,“好像伸出手就能摸到一般,又这么蓝,真是好看。”
少年的视线就随着她的手一起出去,他不说话,阿蝉只当他听不懂汉人的语言。
“这草原也宽阔,风就带着草说话的声音吹过来,你安静地时候就总能听到。”阿蝉的手缩了回来,将自己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朝小少年微微笑了一下,“只可惜,我还没见过藏海花,听说它们是草原上蔓延的火。”
少年看着阿蝉看起来有些难过的笑容,轻轻地应了她一声:“嗯,像火。”
阿蝉眨眨眼,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又笑了笑:“还以为你听不懂我们汉人说的话呢,一路上都不理我。”
少年又不讲话了,转头去看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阿蝉也不勉强什么,垂着眸子淡淡地笑着。
*
很多日后,他们回到了张家。
刚一踏进门,少年就被张瑞哲的人带走了,阿蝉看着少年一步一步地往张家的深处走去,无端地就想起来她刚到张家的时候。她醒来时看到的陌生房间,或者是那些陌生的人,她压着自己害怕,端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来。
阿蝉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辞镜过来找她,才同辞镜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慢悠悠地卸下自己脸上的伪装,还是穿着那一身素色的旗袍,一只手折叠着放在脸侧,侧身躺在檐下的贵妃榻上。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为阿蝉挡去了大部分的阳光,从树叶之间漏下的光照在阿蝉的身上,像是旗袍上添了一块块的暗色花纹。
阿蝉垂着眼睛去看院子里的繁花,一丛丛地开着,五颜六色地挤在一起,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有一阵风吹来,带着被吹落的桂花扑簌簌地落在阿蝉的身上,她依旧躺在那儿,没有动作。
半晌阿蝉突然笑了笑,说:“辞镜,他们长得真像啊。”
辞镜听不明白,她点了点头,为阿蝉拂去了掉落在身上桂花。
阿蝉又是笑。
辞镜很久没见过夫人这么笑着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也觉得开心。于是辞镜就蹲在那儿,一双手放在阿蝉的贵妃榻边,朝她笑:“夫人觉得开心就好。”
阿蝉闭上了眼睛,想着自己刚来张家的时候总是被不知名的梦魇困扰。在那梦里,她置身于一片黑暗,无论往哪儿走都是一片黑暗。她一直一直往前走,直到黑暗一点点把她吞没。
后来呢?
后来好像是师兄告诉她,觉得害怕也没关系的,所有人都会感觉到害怕。
她每日用疲惫而忙碌的训练包裹自己,直到自己累到无法去思考那些琐碎的事。她也不敢想起那个静谧的小镇,不敢想起宋先生,她压抑着自己所有的悲伤和害怕,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
好在之后那些变换着方式出现的梦魇里,总是有师兄为她点燃的一盏微小的烛光。
现在她要为师兄的孩子点燃那光了。
*
时间过得很快,阿蝉再见到那个小少年,是在半月之后了。
阿蝉和张瑞哲坐在高出,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就这样低头去看站在低处的小少年。
“他只能成为张起灵。”
阿蝉听了这话就只是笑,声音里却听不出一点欢喜:“他日后会是的,现在——现在不是。”
少年只觉得这个声音耳熟,他抬头去看却什么看不清,只能看见女人一双葱白的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
张瑞哲轻轻叹了口气:“听你的罢。”
阿蝉奇怪地看了一眼张瑞哲,她还以为这场谈判会再久一些,没想到两句话就结束了。张瑞哲看起来越发老了,身体也有些佝偻,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后就起身朝内室走去。
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张家的事,我不愿再插手了,夫人,都交给你了。”
这是张瑞哲第一次喊阿蝉夫人,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无力的老人。
阿蝉没有应他什么,只是看了眼底下懵懂的少年,又看了看少年旁边站着的张瑞昭。
师父朝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