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蓬岛瑶台
深冬盛雪,天色已至暗沉,圆明园福海上的水面早已冻成厚厚的坚冰。
胤T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了福海北岸边已经停着一架御用的冰床。举目t望,夜色中已看不清湖心岛屿,只隐约看到一片晕开的烛光。
这大冬天的立在湖畔,别说有多冷了。即便连碧云都知道这圆明园的蓬莱洲与世隔绝、长久无人,但此刻也赶紧上前搀扶胤T准备踏上冰床,生怕主人在此处受冷。
蓬莱洲建自雍正初年,用嶙峋巨石于福海中央堆砌出了主岛并有两个小岛相辅,其间由游桥相连,恍如再现出唐代山水画家李思训的《仙山楼阁图》,飘渺壮观,仙意盎然。
而这蓬莱洲四面环水,每日待湖面上涨起雾霭,不仅宛如仙山秘境,更是让岸上之人无法窥得岛上半点踪迹。因而胤T见皇上要把自己置于此处,心便比这福海冰湖还要凉透了几分。
任是碧云在旁边怎么扶着,就算方若低声劝了,胤T依旧是杵在那动也不动。
那冰上一行人见这边半天没动静,便打起宫灯走下三五个人,走近一看为首的可不是老熟人苏培盛么。
苏培盛在一月前便得了谕旨过来将蓬莱洲整修一新,本来这活远用不着他来干,但事关宫闱机密,自然是特事特办。
所以如今这岛上别说砖石走道、殿阁亭台皆是焕然一新,就连安插的宫人侍仆、厨房药室都是皇上钦点的人头。而最让苏培盛惊心的,除以上人事竟还调派了稳婆、乳母过来,这可是宫中贵主要临盆的架势。
苏培盛心里自然知道皇上这是要接何人进来,但怎么也闹不清这是怎么个章程。但他毕竟数十年伴君伴驾,自不会妄自揣测圣心。
因而当苏培盛走近,看清了胤T此刻身形,心里虽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眯眯上前问候道,“廉主子万福,瞧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主子赶紧随奴才进殿里歇息,皇上可等了主子一宿一天了。”
胤T见来者是苏培盛,便知晓四哥定然是正在岛上翘首以盼呢,这周遭皆是皇上心腹的侍卫奴仆,只怕他此刻要说出半个“不”字,立马便能被架上去。
数月之隔,光景骤变。如今胤T本是一场大好的棋局,竟被自己的一念之仁给断送得彻底。胤T心中讪笑道,果然还是四哥棋高一筹。
胤T一面如此想着,才迈开步踏上了冰床。须臾间,便渡过宽阔冰面,没入蓬岛仙雾之中。
皇上见这两日大雪,本是做好了让胤T在天津避过风雪的准备。没成想昨日午后便接到快马奏报,说廉主子下了船意欲连夜兼程、冒雪回京。
胤G心里有几分得意,暗道:老八这会子倒是想朕了,也罢,朕就少心疼他一回,免得夜长梦多、徒生枝节。于是在日暮之前,皇上引观仪仗往圆明园去了,只让小厦子给景仁宫报了个信而已。
如今后宫之中,没了太后,那是连半个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话的人也没了。这大冬天的,虽东北西北两线战事频频告捷,但皇上这冒雪移驾圆明园的举动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中宫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虽束缚不了皇上,但这圆明园内一个月来的进进出出还是有些谱的。这不皇帝前脚刚迈出紫禁城,乌喇那拉氏便把甄钟氚擦耆萁械搅烁前。
景仁宫内一片青素,依旧是为太后举哀之容。皇后将人宣入殿中,却不说话,只默默喝了半盏茶。
甄至榛郏率先道,“今儿这场雪倒是来得极好,听说黑龙江那边又传回捷报,皇上总算能宽了心,到圆明园赏雪怡情,想必是能好生歇几日了。”
皇后见她说话迂回,便冷哼一笑道,“这冰天雪地的,皇上独居御园,能有什么可怡情的。”
甄治⑽⒁恍Γ侧头看了眼安嫔,见安陵容这段时日虽依旧是垂目不语,但形容上到真真不似数年前那般怯懦。
见安嫔无话,甄旨绦道,“独居?嫔妾觉得倒是未必呢。”
皇后见她总算说到点上,轻轻抬眼看了眼剪秋,便听剪秋道,“回皇后娘娘,奴婢觉得菀妃娘娘说得在理。”
“哦?”皇后故作吃惊,转而问道,“莫非皇上临行前宣了哪位妹妹伴驾?本宫竟然不知。”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不曾宣召哪位嫔妃。”剪秋低头郑重回禀,随即话头一转道,“奴婢倒是听说内务府这一月往来蓬莱洲运送砖石木材、能工巧匠,想必皇上是来了兴致,想要修缮一番。”
甄种道皇后这是在引自己做那个出头鸟,若是换作以前,甄侄先徊辉肝中宫马首是瞻,但如今后宫势微,即便是集万千宠爱的那位销声匿迹了,皇上的心意也是没有半点转圜的迹象。皇上可以为了一人颓唐数月甚或数年,但她们宫中女眷美韶华何其易逝,绝不能坐以待毙,只怕再拖下去难保不再冒出个什么莺莺雀雀鸠占鹊巢。
于是甄挚门见山道,“这大冬天的哪里是修葺宫宇的时节,嫔妾倒是听说皇上不仅从内务府新挑了十余人到圆明园伺候,还从储秀宫调去蓬莱洲大半宫人。”
皇后撂下茶杯,恍如头次听说这事一般,惊道,“竟有此事?”
安嫔沉默坐在一旁,这才开口说了话,“皇后娘娘自打太后仙逝,一度悲伤欲绝,在东六宫养病养身,西六宫那边的人员小事自然不敢惊动娘娘。更何况,储秀宫闭门数月,那一院子的宫人半个未裁,想必是皇上想通了,发遣了他们罢了。”
甄痔裘嫉溃“安妹妹同住在东六宫,这耳目倒是灵通。”说完继续转向皇后,将忧心之事道出,“嫔妾觉得奇怪,若是发遣了宫人倒也罢了,怎么连乳娘、稳婆也调去了呢。那蓬莱洲一贯无人居住,莫非?”
安陵容听着含笑垂了垂眼睑,当初廉皇贵妃命她制催情香,使其夜夜难眠,生怕东窗事发,被牵连进去。直至翊坤宫一场闹剧,皇上竟将惠、菀二妃罚浸水缸,整整一夜。安陵容事后曾探看过二人病情,并从沈眉庄口里略微听闻了那一夜的来龙去脉。
安嫔虽生性怯懦,但却心思缜密,立马明白了那一夜的荒唐皆是由催情香而起。然而那一夜皇上连夜赶回储秀宫,一路跌跌撞撞,后宫亦是尽人皆知。可见这催情香没用在翊坤宫的主子身上,倒是让廉皇贵妃自个肖受了。
后来便是皇贵妃二度进雨花阁,紧接着便是太后薨逝,皇贵妃悄然无踪。安陵容原以为这辈子,宫中再无廉主子这可大树,于是尽可能的隐匿自身,伺候皇后以求自保。但这一月来,她出入景仁宫,自皇后这里听说了一些消息,无不指向圆明园与世隔绝的蓬莱洲上,皇帝只怕是要金屋藏娇,正等着一位即将临盆的贵主入驻。
安陵容想到了,皇后与甄钟衷趸嵯氩坏健;屎蟪聊半刻,命剪秋将敬事房的膳谱抄本呈了上来。其实膳谱也没必要看,皇上的雨露也只有一人独占。只是任是谁也不敢相像,一个皇贵妃竟能暗度陈仓逃出宫去,而更无法相像皇上竟会留他御园产子。
皇后怒急攻心,只看了几眼便将膳谱扔在地上。甄制鹕斫膳谱捡起折好交还给剪秋,劝说道,“皇后娘娘切莫气坏了身子,那位怀得毕竟是皇嗣龙种,皇上一时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皇后狠狠重复道,“皇嗣龙种?”然后立目刮了一眼甄帧
这目光何等狠厉,竟激得甄忠徊。
皇后瞧见甄致冻鲆豢痰某僖桑起身拉住她的手道,“皇上或是被那狐媚下了迷魂药,才会一错再错,竟连这不明不白的孽子也要留下。可本宫不能糊涂,本宫主理六宫,怎可任其秽乱宫闱,混淆皇室血脉。”
甄痔到此处与安陵容对视一眼,只听安嫔亦起身轻声问道,“若是月份对得上……”
“住口。”皇后喝断了安陵容的话语,凛声道,“此等罪妇能做下私逃之罪,想必在宫里那会就不安分。”
甄炙彩闭住,旋即便明白了皇后心思。
若说后宫妃嫔,少不多得此消彼长,宠爱与冷落皆在皇帝一念之间。就算他廉皇贵妃本人,自答应一路上来,也是起起伏伏、跌跌撞撞,复宠数次。
因而就算费尽心机博得皇帝青眼,也根本不是万全之策。花无百日红,早晚还是会被他人分宠。更何况如今局势,又有谁有这个能耐能从皇贵妃手掌里分得皇帝一回顾?
廉皇贵妃,有宠爱、有皇嗣、有位分,一人独大,难以撼动,一般的法子那是根本难动其丝毫。然而,全天下之女子,若在名节上有失,那必是万劫不复,株连子嗣家人。
多么狠毒的一招,连皇上的脸面都要赔上去,连皇子阿哥的性命都要折进去。甄帜默良久,终于低声问道,“可证据呢?”
皇后见她此刻焕发的面色,知道目的已达,这才缓缓回身坐下,继续抿了口茶。似是思索片刻,才再度开口道,“真凭实据,怎可能有。但皇上的疑心一旦起了,便是杀身之祸。”
甄趾桶擦耆菀哺从肿下,甄忠餐样想了半晌,才接道,“储秀宫的人被皇上圈着,难以抓到把柄。”
皇后掸了掸衣襟,又整了整脖前的领巾,一改方才的狰狞,仪态万方道,“雨花阁不是还留着两个呢么。”
甄痔了,会心一笑,端起茶碗将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