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被害案【1】
乡村教师被害案【1】
1998年
初冬的天气,还不是那么阴冷,可对于北方的人来说,已经足够让他们穿上棉衣、戴上棉帽、登上棉鞋了,尤其是在贫苦的小山村,他们往往比城里人捂得更早,因为需要下地干活,所以天不亮,就要整装待发,迎着寒风,走出家门。
此刻,天已微亮,不暖的太阳还没升起,再加上起了雾,村里唯一的大道上,雾气弥漫,仿佛如同神话中的仙境一般,站在房檐下,却看不清对面是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纷至沓来,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
“老孙啊,下地啊?走,一起。”
“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等会再去。”
脚步声好像是分开了,一个向左,渐行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另一个继续前行,越来越清晰,薄雾散开,黝黑的汉子缓缓地走了出来。这一场景,不得不说,让读者有些失望了,因为从潜意识来看,人们往往希望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清冷美丽的仙女。
黝黑的汉子叫孙大海,琴岳村当地村民。在这个普遍姓吴的家族村落里,他应该算是一个外姓。不过好在从解放前祖父就举家迁到此处,磨合了五十多年,其后代也渐渐地变成了土生土长,孙大海在这里出生,三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久而久之,村里其他人也就没有了地域歧视。
锄头扛在肩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放在军大衣的口袋里,他走得很慢,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在家里就已经想好的计划。先去地里挖上一亩的大白菜,然后挑到镇上的菜市去买。大白菜是贱菜,一斤也就几分钱,自己家的一亩地估摸着也就卖个十几块。好在这个季节,大白菜是每家每户必吃的,所以也不愁卖不出去。现在只希望自己家的大白菜看起来水灵,说不定可以多卖一两块。
然后去舅哥家把他的三轮车借来,小三子已经咳嗽半个月了,还不见好,老婆子嚷嚷了很久,说去医院,自己都没同意,还以为扛扛就过去。没想到越来越厉害了,他只能屈服。只是一想到看病、打针吃药,无一不需要钱,他的心就在滴血。但那是自己的儿子,能不管么?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是他此时此刻必须做的,那就是给儿子请假。临出门前,儿子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对他说,一定要去学校给自己请假。
说实话,他觉得没必要。农民嘛,会种地就够了,学那么多干什么,有用么?所以对于儿子每次拿回来的什么优秀学生奖状、满分卷子,他颇不以为然,能吃么?
话是这么说,可对于儿子的要求,他不能不答应。如果他不去,那个顶负责任的班主任今天晚上必来家访,谎言露馅,儿子哭闹不说,老婆子必然和他没完。
说起来也是顺路的事,现在天刚亮,那老师肯定还没有离开家,去说一声也就完了。
思绪翻转间,他已经来到一户人家的房门口,从口袋里掏出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哈了口气,然后举起手来,敲了敲虚掩的房门,轻唤道:“吴老师,我在三栓子他爹啊,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风声入耳,呼呼呼。他觉得是自己声音太小,索性就擡高了声音,改变了称呼:“吴老师,吴老六,吴家系?”
无论是尊称、旧称、全名,都是无人应答。他纳了闷了,原来这个时候这里的主人早该出门了,每天早上自己下地都能碰见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没起床?不会吧。还没起来开什么门啊。
推开虚掩的房门,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面走着,一面重复着刚才的称呼。进了院门,正对着自己的那扇门也是开的。他左右看看,院子没什么异样,山里的人,每家每户都差不多。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房门口,轻轻地推开房门,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幕,让他猛地张开了嘴巴,好半天合不拢。随后,孙大海爆发出他自出生以来最凄惨的叫声……
警铃声响彻云霄,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尤为刺耳,以至于警车路过的地方,就算是别的村庄,也是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隔着玻璃,看着那些人的指指点点,徐亮收回了目光,眼睛注视着前方,仿佛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作为一个拥有快二十年警龄的老探长,做到不茍言笑、喜怒不显,对他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曾经一个前辈教训过自己,犯罪分子往往就在你的身边,观察着你的言行,如果在你脸上露出破绽,使得犯罪分子逃脱控制,那你就和私藏逃犯没什么区别。
对于前辈的话,他颇以为然,牢记于心,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同事们眼里的冷面人。对此,他反而是骄傲的,如果自己身边的人都看不出自己在想什么,旁人如何知道。只是每次面对女儿怯怯的目光,他的心中都会涌出丝丝愧疚。也许自己真的如妻子所说,是一个无心之人。想到家人,他无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远就看见一个院子外面围得水泄不通,他知道,到现场了。收回思绪,整整衣冠,在警车刚刚停下的那一刻,他就打开了房门,下了车。伴随着脚步声,迅速有人回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之声清楚地传入耳膜。只不过,他不为所动,目光径自射向那个拨开人群、向着自己快步而来的中年民警。
“徐警官,你终于来了,太好了。”还没走近,男子就伸出手来,“吴汉。”
“徐亮。”徐亮自我介绍简洁明了,和对方握了握手。初听其名字,他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了。按他的姓,眼前这个派出所所长应该是本村人,这样询问其事情来也方便一些。他这个人不喜欢寒暄,而且这个场合也不适合寒暄,于是就冷声问道,“真的是他吗,怎么死的?”
“是的。”吴汉点点头,声音里是肯定,面对着徐亮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他只是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领着他往前走,一面推开人群,一面好似旁若无人一般地回答道,“具体的死亡原因现在还不清楚,看样子是中毒。”说到最后,好像是顾忌什么,他压低了声音。
中毒?听到这个结论,徐亮半眯起眼睛,好像是本能的,停止了脚步,目光直视,落在前方敞开的房门上。此时,屋里的法医、痕迹专家,已经开始忙碌了。徐亮知道,他们比自己来的早,而自己临时有个会,没有及时赶到。会议一结束,自己就马不停蹄地飞奔来到这里。因为死者身份特殊,临行时,老局长拉住自己的手千叮万嘱,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杀人真凶缉拿归案。徐亮答应了,因为他不能不答应。
蹲在床边、检查着死者的法医擡头看了一眼徐亮,对他点点头,复又低下头去,继续做着本职工作。
老搭档王飞都来了,看来局里对于这件事果然是非常重视。徐亮想到这一层,心里的压力有点重。站在门口,向里望去,因为窗户只有一个,屋里此时显得有些昏暗,但仍可看见,死者斜靠在床边,头歪向左侧,闭着眼,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秋裤卷至小腿,双腿之间的地面颜色发深,应该是尿渍。王飞蹲在死者身边,认真观察着,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的移动。还有几个法医也在房间里探查着。看到如此,徐亮不好去打扰,便准备先进行外围询问。
回头面对着正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发号施令的吴汉,徐亮正色说道:“我想见见目击者。”
吴汉也不含糊,回头巡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操着手、眼睛来回打转的中年人身上。招了招手,道:“孙大海,你过来,有话问你。”
孙大海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突然听到声音,身体猛地震了一下,本能地擡头望向声音来源,对上吴汉严肃的目光,一时慌张,急忙摆摆手,急切地解释道:“警官大人,这件事和我可没有关系啊,我可没有杀人啊。”
即使是喜怒不形于色,听到这样的称呼,徐亮也不由地莞尔。瞥了一眼吴汉,对方好像是有一种丢人丢大发的感觉,把头压得很低,无奈地摇着头。
徐亮也不理会,虽然他是同事们心目中的冷面人,可他也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说什么样的话,轻轻地走到孙大海面t前,微扬唇角,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你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是怎么发现的?”
徐亮温和的语气让孙大海不安的情绪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擡头看着这个身材挺拔的同龄人,深邃的眼睛仿佛是一抹泉水,让人琢磨不透。他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回答:“我是来给我小儿子请假的,敲了半天门,没有人答应,我看房门没有关,所以就进来了,然后,然后……”似乎是想到什么恐怖场景,这个老农民说着说着就睁大了眼睛,眸子里露出惊恐的颜色。
似乎是看出他的紧张,不由地,徐亮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拍着。这个动作是有效的,渐渐地,孙大海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只是从他的眼睛里,仍然可以感觉到余惊未了的滋味,看来这件事对他打击颇大。
孙大海受了惊吓,看来也说不出什么;只是他刚才的话也让心思敏捷的徐亮注意到了。“你是说,你来的时候大门是开着的?”他需要确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