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临摹
阿橙查检奏折记录,是要进行登记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检”字,便被严帝在旁挑了刺,摇头不满道:“爱卿此字差矣!”。
说罢就欺身靠近。
有了上次教写“風”字的经验,阿橙立时心里便是一个激灵,但是想起那日自己要手把手教那个孟呆子,他也是毫无抗拒的,想必这事在男人之间,并无挂碍,自己虽实是女儿,但是昏君又不知道,若是坚决不肯,只怕反倒令他生疑。因此压下心里的疑虑和身体本能的抗拒,调整好呼吸,任严帝站于身后,整个儿握住手来教写“检”字。
“爱卿可有过习字的老师?”
写了两个“检”字之后,严帝却停住手,微微低头相问。阿橙觉得一股子热气蒸腾而下,顺着右耳一侧的脸颊,一直扑入脖颈间,一时觉得心跳脸热,有些发慌。只得努力凝神去想昏君的问题,以转移被昏君抱于怀中的注意力。
“母……”想说是母亲教的,陡然想起,自己若是个男孩儿,说是母亲教习,是不是有些不妥,这般一犹豫,心中更加发慌,连扯谎都有些没了主意,“曾有一个小和尚,教过我写字。”
那小和尚也是这般抱着她写字,不过当时,阿橙还不到豆蔻之年。
当时,阿橙已写得一手好字,不过偶尔看到小和尚的字,觉得好看,便想要临摹,可是竟如何都写得不像,便自己和自己生了气。
小和尚看她气鼓鼓撅着嘴巴,撕掉宣纸,大笑着逗她:“我的字,自然不同寻常,都是特意练过的,就是务必要让别人无法学的像。”
当时正爱争强好胜的阿橙听了越发不忿,又去临摹了一回,结果仍是乍看像,再看仍是不像,气得都掉了金豆子,又不慎把墨汁弄到了脸上,脏污得像只小花猫。
小和尚拿了镜子给她看,哈哈大笑着又嘲笑了她一回,便让她去找热水洗脸。
“快些洗掉,不然酸妞儿变成花妞儿了。”
阿橙仍不肯,小和尚便吓唬她:“不赶紧洗掉的话,可就真的洗不掉了,这些墨汁一辈子留在脸上,岂不是丑。”
这话说得阿橙两眼瞬间泪汪汪哭了起来。她尚是个小姑娘,自然很怕丑,又轻信了小和尚的话。
她这一哭,小和尚便立时缴械投降,忙说是逗她玩。看她哭得都抽搐起来,伸手抱在怀里,学着她嬷嬷哄她的样子,拍着背哄。好歹哄得哭得不厉害了,就自己去弄了热水和毛巾,轻轻把阿橙擦拭干净脸上的墨迹。小姑娘皮肤薄,轻轻擦拭,便有些泛红,倒是让他束手束脚,多弄了半天。
之后,他便把阿橙揽在怀里,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原来小和尚的字,在有些笔画的时候,是暗暗用了些技巧的,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墨迹就和别人不同。
这般过了些日子,阿橙就和小和尚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她极为得意,特意写了几张《心经》给小和尚,还说:“你不是说常要抄写这个么,以后我帮你一起抄,你就有更多时间出来玩了。”
小和尚并不贪玩,都是陪着阿橙玩罢了。
第二天,按例正是小和尚交《心经》的日子,阿橙等着小和尚早早交了《心经》,就来找自己玩。左等右等没等到,便翻墙进了庙。
轻车熟路找到小和尚的禅房,偷偷往里望,却看到小和尚手执戒尺,正在打自己的手。先是左手执尺打右手,再换右手执尺打左手。
旁边的老禅师不知因何面北而跪,一言不发。
小和尚自己打自己,却极为用力,阿橙看得有些手掌生疼,想要喊他莫这么傻,却被室内的威严气氛慑住,不敢吭声,默默逃走。
过了好些天,小和尚终于又来找阿橙,穿了件袖子阔而长的僧袍,比往常更沉默寡言了些。阿橙见到他,马上扑了过去,他大概怕阿橙摔倒,伸手来扶。阿橙却眼尖地发现,他微微蹙了眉头。于是猛地掀开阔袖,果见小和尚的手,还是红肿着呢,眼泪立时便流了出来。
哄好阿橙莫哭之后,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橙橙,你可否能答应我,以后莫随便用我之前教你的笔迹写字?”
“莫不是因为你教我写字,你的写字师父就罚了你,要你……”险些说出自己偷看的事,“不准我写,还打了你的手?”
“我被打手,是因了别的事,跟你无关。不过我的笔迹……”
小和尚低头想了想,才继续说,“若是有人知道你会临摹我的笔迹,恐怕对你不利。其实我已另换了右手,重新练字,等我全换了笔迹,应当也无妨了。只这一年里,你莫要用我的笔迹写给别人看就行。”
他这么说,阿橙心中却想,必然是因为自己会了他的笔迹,才害得他不仅打了手,还要另练新字体。就赌咒发誓道:“小和尚哥哥,你不用另外练字,我以我的大名起誓——我,林宝珠,以后绝不用你的字体写字。绝对不让人发现,我能临摹你的字。”
不管小和尚如何说不需要,阿橙却上了心,必然要忘掉小和尚的字,可是她越这么想,写字时,却越发会带出一点那种特殊的笔迹来。气恼之余,想到小和尚说要换了右手重新练习新字体,就也换了右手,开始练字。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这右手竟无用的很,练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如今已算是好几年,却总是难以同左手写字那般顺畅。因了换了右手写出一手烂字,她被母亲说教,被别人嘲笑,却总算是圆了自己的誓言。虽然偶尔无人时,她左手挥墨,仍是小和尚当日教的字体。
“爱卿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小和尚又是什么人?爱卿缘何不是和夫子习字,倒是同和尚习字?难不成爱卿小时候曾出家做过和尚?”
——你才出家做过和尚呢!
阿橙暗恼,又因往事生出一丝怅然。原本被严帝环在怀中的不适,倒消散了一些。
“我胡说的,哪里会有人同和尚学字?”
话一出口,却觉得严帝紧握的手突然一紧,几乎就痛呼出声,总算忍在口中,却是忍不住偏头往上扫,趁着严帝看不见,暗暗翻了个白眼。
“你知不知道在朕面前胡说,算是欺君罔上,该杀头的。”
阿橙分辨严帝的语气,并无杀意,想他定是战场上杀敌惯了,手下无轻重,教个字也弄得自己手疼。既然想借着昏君打脸,还是应该再加把劲讨好一二。
“小人胆小,在陛下身边,被君王之威威慑,口舌就不受自己控制,才说了胡话。还望陛下赎罪。”
严帝果然并未继续追究“胡说”之事,却说:“爱卿的胡说倒是好玩,莫不是还有什么和尚道士的故事,也一起胡说胡说,与朕听听。”
“小人并非说书先生,哪有什么故事可讲。陛下不是要教小人写字,不若快些教才好。”
为了让“小和尚”这轱辘过去,阿橙却又不小心挖了坑,倒似很热切想要严帝教她写字。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待严帝握着手,贴着背,认真教写之时,后悔已是晚了,只得争取早些学好这个字,才好逃脱了严帝的热情教习。
被严帝的威压所迫,虽不情不愿,却又似依偎在他怀中,心中总归有些羞恼,又念起小和尚的好。同样是手握手教字,小和尚虽也握着她的手,却哪里会贴的这般近,连呼吸都互相感受得到。这般心慌意乱,越发难以写好字,以致原本想着要趁严帝好为人师,求准的事,也完全忘了说,回到家才懊悔不已。
“姑娘怎么像是有心事,愁眉不展的?”
方嬷嬷进来,瞧见阿橙趴在浴盆边,蹙眉噘嘴,一边用橙花油给她抹头发,一边关切地问。
又唠叨着说:“本说在京中只呆一阵子,这橙花油都未多带。姑娘从小就只爱这个抹头发,都是家里自己做的,买也买不到,要是没了可怎么办?”
阿橙吸吸鼻子,熟悉的橙花香味,让她放松,又有些怅然。
“要是没了橙花油,我就绞了头发去做和尚。”
“姑娘又胡说!”方嬷嬷反驳着,却又叹了口气。别人家的小姐十七八岁,别说嫁人,只怕连孩子都有了,自己家这个,美如天仙,样样皆好,却……
不想让阿橙也想起这些,就胡乱攀扯着话与她说,想逗她开怀一些。
“姑娘如今常见陛下,觉得陛下如何?记得当年陛下大胜西迆的时候,姑娘很是高兴,还大大打赏了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