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负荆
「什么?!」薛千韶闻言手抖了一下,意外掀翻了茶盏,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比了个法诀,这才没让茶水流泻一地。他接着一面收拾,一面有些慌张地道:「怎能让魔尊的心腹,在山门前跪这么多天?」
不离挑眉道:「你都说他是魔尊心腹了,他想跪,我阻拦得了?总不好真的同他动手,就只能随他去了。」
薛千韶定了定神,喃喃道:「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晚点还是见一面罢。」
不离心道:四师兄怕是也还没想好此事该怎么办,才没立刻见那右护法罢?方才自己好不容易耐着性子,陪四师兄说了这么多,他心里难道还没个章程?这实在不像他往日作风。
不离却也没有再逼他,只随口说了另一桩事:「右护法还带来了一名未入道的少年,据说那少年身具水系天灵根,是要来拜师的。被我拒于门外后,那少年原本跟着右护法一起跪在山门外,但他不过是炼气期,不比凡人强健多少,一下就累倒了,我只好让他暂住在外门的院子里养病,但我也并未擅自决定收下他,此事还要请四师兄决断。」
薛千韶一时也摸不透隳星此举的用意,反而想起之前左护法自荐枕席的事,额角隐隐作痛。总不至于又是那一出罢?
他这厢正头痛着,厅外却传来师侄林契的声音。林契道:「掌门、七师叔,弟子确认杨师弟无大碍后,便将他一道带来了,请问我等可否入内?」
薛千韶迅速回过神来,对不离道:「我有事要问他们,请七师弟一同听着,顺道帮我盯着林契,别让他溜了。」
不离闻言颇感诧异,但他还未多说什么,薛千韶已用术法敞开厅门,让两名弟子入内了。
两名弟子行过礼后,薛千韶便问道:「小十,为师方才见你用自身的血做引,诱使魔物聚集到你身边,但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举能奏效的?可否解释一下前因后果?」
小十垂首道:「师尊,我那么做是因为,我感觉到它想要吃掉我,才想到用血将它引来。」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自从中了恶咒印开始,弟子便能不时『听见』那位刖岭魔君的声音。有时候不是他,像是其他东西在透过他说话,但我感觉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将我引至某处之后吞食掉。今夜弟子也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才察觉到有魔物入侵洛芷院,所以弟子猜想,那魔物的出现,应该也与弟子有关,才大胆一试……」
小十说罢,偷偷擡头觑了薛千韶一眼,但他却发觉师尊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反而像是早已有所猜测。这让小十一边感到诧异,一边又生出一种诡异的安心感。至少,师尊看起来真的没有要责备他。
薛千韶又问道:「那魔物似乎并不具备神识,形体也飘忽不定,你可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小十答道:「弟子不知。」
薛千韶转而问道:「林师侄,你也不知晓吗?」
林契原本在一旁做著称职的背景,此时才顺从地答道:「弟子才疏学浅,修道迄今也未曾离开太鲲山,自是孤陋寡闻,同样不知晓。」
薛千韶微微瞇起眼,扬声道:「喔?你从未离开太鲲山?那么,是我在化外地看走眼了?」
此言一出,厅内几人皆惊讶地朝他望了过来,薛千韶本人却神色平静,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契。
林契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辩解道:「掌门师叔说笑了,弟子怎可能私自离山,还到魔域那样危险的地方去?您怕是认错了罢?」
薛千韶道:「我认人并非单凭力量气息或外貌,还能观看人的气运,无论如何伪装,气数总是作不得假的,你确定还要狡辩?」
在化外地时,薛千韶曾瞧见一名挂着筑基期道修腰牌的男子,当时他就觉得眼熟,还特地追了一段路。方才见到林契本人后,他更加确信自己并没有看走眼,这才借机将林契留下质问。
林契眼神闪烁,心中才刚生出开溜的念头,七师叔的境界威压便死死盖了下来,他在短暂纠结过后,忽然长揖至地,道:「弟子所言不实,罪该万死。可弟子也并非私自离山,还请掌门和师叔听我解释!」
不离道:「连我这个代掌门都不知情,你还说你并非私自离山?」
林契被压制得气息紊乱,调息片刻勉强适应之后,才道:「那是师祖的吩咐!师祖晓得我对聚厄竞标会有兴趣,又知掌门在魔域遭逢难题,便让我前去协助。」
薛千韶和不离诧异地对望一眼,不离续道:「你一个筑基期弟子,在魔域连自保都不易,如何能提供协助?」
林契艰难地道:「……隳星魔尊得到的咒印解,正是出自我手。杨师弟如今恢复如初,再怎么说也有我的一份苦劳,即便只是看在这个份上,也望掌门能宽恕于我!」
此事不离并不知情,便扭头看了薛千韶一眼。薛千韶蹙起眉,思虑片刻后道:「即便你说得是实话,精通此等魔修术法之事,你又要如何解释?」
林契拜入太鲲山以来,一直都是修习医道,连剑术也学得七零八落,他又如何能学会咒印,甚至专精到连隳星魔尊和他宫中咒印术师,都尚且不及的程度?无论怎么想,此事都吊诡得很。
林契道:「我知掌门是怀疑我隐瞒身份,认为我拜入太鲲山图谋不轨。然而我已对师尊起誓过,关于我真实身份的事,即便我本人也不能说出口,否则就会立刻魂飞魄散。但此事师祖和师尊都知情,否则师祖也不会派我到化外地去了。」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似乎很难再问出什么,不离便收了手,道:「四师兄,他都招认到这了,剩下只能去和师尊求证,但我量他也没胆子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你想怎么办?」
薛千韶沉思片刻,又问道:「今夜闯入我院中的魔物,你当真不识得?」
林契正悄悄抹着汗,闻言知道薛千韶是暂时信他了,便松了一口气,答道:「弟子真的不知。那东西虽由魔气汇聚而成,却如您所言并无神识,更像是为了要捎带讯息才由秘术凝聚而成的,应当没有杀伤力。只是不知,那东西究竟是想带什么讯息、又是带给谁?」
说到最后,林契瞟了一眼身旁垂着头的小十。两人一跪一站,林契能清楚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小十显得有些犹豫和惶然,却仍咬紧了下唇,不肯松口。
薛千韶的心思却并不在小十身上。准确而言,他是在听见「捎带讯息」之后开始走神的。
他今日刚出关回山,诸事都还是一团乱麻,许多事也还没能得空细想,即便极力掩饰,仍不免有些心神不宁。
不离等不到下文,便朝他四师兄望了一眼,却见他看似在沉思,事实上却心不在焉。他很快耗光了耐性,道:「山门外现成就有个魔族跪着,问他岂不是正好?山内事务繁杂,四师兄又刚出关,还是别继续耽搁了,尽早把事情弄明白为好。」说罢,他随即取出传音玉珮,对里头道:「今夜守山门的弟子,去和那右护法说掌门回山了,着人领他到洛芷院来。」
薛千韶微微一愣,本能地心生抗拒,道:「等一等──」
不离却只瞟了他一眼,抢话道:「四师兄不是还在处理私人事务吗?现在的代掌门是我。」他言下之意便是:所以现在听谁的?
薛千韶被他堵得败下阵来,不再言语。
隳星身为魔尊,自然无比忌讳背叛之事,薛千韶在孤鸣境展开偷袭的当下,就已料定与隳星难以善终了。但薛千韶敢如此大胆行事,也是由于他以为自己在天劫之下必死无疑。
谁知他竟挨过了天劫,而右护法此行的来意却是「请罪」……
他不由感到茫然,不确定该以怎样的心态来应对,罕见地生出了几分退却之意。
不离见他又开始走神,便对两名弟子吩咐道:「今晚也折腾够了,各自退下罢。」
林契如获大赦,正要告退,厅外领人来的弟子却已经到了,他通传道:「代掌门,弟子已将客人带到了。」
不离便道:「让他进来。」
右护法苏佑甫一进门,迎面撞见了正要离开的林契,忽然脸色一变,低喝道:「你是何人?怎么混进太鲲山的?」
薛千韶脱离思绪,擡头一看,只见苏佑正警戒地瞪着林契。
苏佑的一只眼被绸布遮了起来,另一只眼则透出阴沉之色,里头仿佛燃着一道妖异紫燄,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尾蓄势待发的毒蛇。
薛千韶却淡淡道:「他乃是光明正大拜师过的本门弟子,右护法为难一个小辈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