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浮生一梦·一别一辈子

第6章浮生一梦·一别一辈子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1.没有一份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情到深处，她愿意穿梭在白山黑水间，向死而生，为他绽放。他们爱得如此默契，连江山也失了色彩，只是这乱世间的姻缘，又能安稳几时？

那所谓的岁月静好，所谓的现世安稳，不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战火弥漫的年代，能得一人，相伴一程，已属不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样的誓言太过遥远，太难把握，不知何时，便有人迷了路。

谈到飘摇不定的时局，胡兰成已有预感，世道终有一日会变，而自己和爱玲这对刚刚同林的夫妻，也将落得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下场。只是他依旧情话绵绵：“我一定能够逃过灾难，只是头两年里改换姓名，将来与你即使隔了银河，也能相见。”

爱玲也笑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牵你招你。”天之涯，海之角，她轻轻招手，他便会回到她的身边。这样真实的期盼和祷告，有谁在乎呢？天真的爱玲呵，你真的能够牵住招住那心爱的男子吗？

1944年11月，汪精卫病逝。经日本人的周旋，胡兰成要同沈启无、关永吉等人一起前往湖北汉口接收《大楚报》，他从来都不甘寂寞，这次想要在日军的扶植下成就一番作为。于是他果真要走了，只是她不知道，分离来得如此之快。

他陪张爱玲最后看了一场她爱看的崔承喜的舞，只是这一次，总有些情绪如鲠在喉，难以言说。回家时，天下起了大雨，他们在戏院门口坐上了一辆黄包车，放下雨篷后，穿着雨衣的张爱玲坐到了胡兰成的身上，外面流雨连连，里面亲和一片。

每一次，在胡兰成的怀里，她便觉得幸福不过如此，只是她虽然知道爱情的脆弱，却渐渐坠落进这脆弱里无法自拔。爱情是毒药，她慢慢上了瘾。

她以为，胡兰成和她一样，只要将她拥在怀里，便是幸福的。可那时胡兰成觉得她生得如此长大，又穿着雨衣，抱着诸般不适，只是他依然不愿放手，因为那难忘的实感。或许，这便是他眼中的张爱玲，诸般不适，却又难以忘怀。

第二天，他便走了，她没有挽留，也不会追随。她只是为他默默打点好行装，穿上他最爱的旗袍，陪着他走过昏黄的巷弄，走过烟雨迷离的街头。在那无尽的时光里，她看着他登上远行的轮船，默默说了再见。

至此君别，后会何期？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栏杆，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她除了写文章，便是等他了。只是她等的这个男人，与她隔着迢迢银汉，在山水迢递的另一边。那里战火弥漫，时常有空袭警报。

一日，胡兰成在路上遭遇了空袭轰炸，他随着慌乱的人群，跪倒在铁轨上。那一刻，他绝望无比，以为这一次真的要死了，慌乱中，他喊出的只有两个字：爱玲！

有人说，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脑海里想着的那个人便是真爱了。所以他应是全心全意爱着爱玲的，她是他那时唯一的寄托。只是他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太不值钱。很快，他便遇到了新的人，有了一片新的天地，爱玲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红尘滚滚，客来客往，缘起缘灭。人世沧桑千年间，太多太多的痴男怨女，演绎着相同的冷暖爱恨。谁也不是谁三生石上的依偎，谁也不是谁巴山夜雨的共话，没有一份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他从来不是甘愿偏安一隅的男子。一生只执一人手，于他，只是一句情话，一个玩笑。他是戏灯之人，如收藏家般，不甘寂寞地爱着不同的女子，全慧文的朴，应英娣的艳，张爱玲的才……这一次，是周训德的天真。

那时，爱玲从来没有间断过给他鸿雁传书，只是千里之外的薄薄信笺，何以慰藉他泛滥成河的相思，何以打发他漫无边际的寂寞。在这陌生的城，不带温度的书信，总不及一个温热的拥抱来得实在。

在爱玲望尘莫及的汉口，胡兰成寄住在汉阳医院，与几个正值风华、天真纯洁的女护士为邻。风流多情的才子胡兰成，在花团锦簇间，如何禁得住寂寞和诱惑。

他每日下班便会去那些小护士那里坐坐，与她们一起谈天说地。他是有魅力的男子，连绝代风华的爱玲都为他甘愿俯落成尘，更何况未经人事的十七岁少女。他只是稍稍笼络一下，那个叫周训德的护士便缴械投降，俯首称臣了。

他与周训德，迅速坠入了爱河，很快便如胶似漆。胡兰成说：“虽穿一件布衣，亦洗的比别人洁白，烧一碗菜，亦捧来时端端正正。”正是这份洁白与端正，让他爱上了这个只有十七岁的调皮女护士，将爱玲暂且抛下。

他一本正经地教周训德唐诗宋词，那些沁着情爱气息的风月辞章，让情窦初开的小周心旌摇荡，城池失守。而小周，也为胡兰成洗衣煮饭，抄写文章，这样一个娇俏的人儿，填满了他的生活，也填补了他陷在陌生城市的寂寞。日子不久，两人便形影不离，堂而皇之地携手静好了。

周训德也算可怜之人，她家境贫寒，父亲病逝，家中还有弟妹，而母亲只是小妾。这是她的弱点，因为她需要更多的温情与宠爱，也是她的阴影，因为她不想步母亲后尘，沦为妾室。胡兰成给了她宠爱，她情愫早生，可她还是怕，怕人言可畏，怕为人妾。

只是奈何，她抵不过眼前男子的百般恩宠，万般柔情。她还是轻易掉进了胡兰成编织的情网里。她给他送去一张照片，并在背后写下了胡兰成教给她的那首隋乐府诗：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心人。

她与他，堂而皇之地住在了一起，过起男欢女爱的日子。周训德，愿意为这个大自己二十二岁的男人，挽起长发，绽放春光。

东风恶，欢情薄。在汉口，胡兰成与小周海誓山盟，执手相携，全然忘记自己是一任丈夫，上海滩还有一个自己曾爱得死去活来的痴情才女。或许他觉得，当初爱玲不在乎他有妻室，如今也不会在乎他的这场阡陌逢春。

他又举行了一次婚礼。红烛，红衣，还有温婉的新娘。他兴致勃勃，喜气洋洋，宛如初次结为百年之好。那天，爱玲还在为他写着信，依旧清丽的文字，向他软软诉说自己点滴的琐碎小事，向他展露一如既往的相思和牵挂。

胡兰成曾评论张爱玲笔下的范柳原说：“他和她好，但不打算和她结婚。这样的人往往是机智的，伶俐的，可是没有热情。他的机智与伶俐使他成为透明，放射着某种光辉，却更见得他生命之火已经熄灭了。结婚需要虔诚，他没有这虔诚，他需要娼妓，也需要女友，而不要妻。”

字里行间，说的是范柳原，却更像说他自己。他不需要妻，只需要娼妓和女友，可他偏偏把妻的名分当成更进一步的筹码。与他恋爱是美好的，他是完美的谈情说爱的对象，却又不是一个合格的结婚对象，因为他不懂得虔诚和忠诚。

爱上这样的男子，是张爱玲的不幸，也是周训德的不幸。不知她们太过自信，还是爱得太深，才会心甘情愿地栽倒在他的手里。

她们的结局可以预见。痴情怨女的爱恨情仇，不过如此。谁年少的时候没有爱过一个坏男人，这便是成长，虽然残酷，却让她们更加懂得，没有一份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2.相见不如不见

婚外情，第三者。一般人遇到劈腿的事，多数是要两边隐藏，可到头来又落得个东窗事发左右为难的下场。而胡兰成，聪明如他，自私如他，却喜欢找好说辞，让一切光明正大，仿佛这样，一切便不是他的错。

他明确告知周训德，自己在上海还有一位太太。这些本在小周预料之中，听后不过流下几滴伤心的泪水，然后在胡兰成的甜言蜜语间，消了惨淡愁云，又一副明媚幸福的模样。

她是良善之人，如爱玲般真诚地爱着他，只爱他，不求其他，连胡兰成素日给的钱物都是不收的，只是她不知，在胡兰成那里，爱情来得太过轻易，她只是他随手折下的一束桃花。

他亦写信告知爱玲，自己在汉口结识了一名叫周训德的护士。他是聪明之人，定不会将他与小周肌肤之亲的事和盘托出，他只是淡淡几笔，好为以后东窗事发时预备说辞。

张爱玲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总是有所察觉的，只是察觉了多少，不得而知。她只是淡淡地向胡兰成回了一句：“我是最妒忌的女人，但是当然高兴你在那里生活不太枯寂。”

或许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与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如花姑娘，会擦出爱的火花，无非是一份怜惜和欣赏罢了。

她明白，世间男人和女人，除了情爱，别无他事了。只是她不愿相信，也不愿道破。人心叵测，她只能庆幸着他还愿意给她写信告知，哪怕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她曾为他低眉写下这样的句子：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你。未逢来者，不见归人，在一个个没有胡兰成的日子里，她只影孤灯，相思成疾，寂寞地守着一个人的锦瑟流年。而他那里，温室如春，姹紫嫣红，是属于两个人的美景良辰，桃花灼灼。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爱情就是这么回事。胡兰成将小周拥在怀里，她是新欢，是他的床前明月光，也是他心口的一颗朱砂痣。而张爱玲，他将她抛在脑后，因为她成了旧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成了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

1945年的春节，他给张爱玲寄去书信，推说自己公务缠身，无法回家相聚，然后添上几句甜蜜的相思之语，便心安理得地留在武汉汉口，与眼前的新欢共度佳节。

除夕的烟火，在黑夜中璀璨至极。

这厢，张爱玲在上海的公寓，身边只余一个姑姑而已。两个人，静静围着壁炉，喝些红茶，吃些点心，冷冷清清地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清清淡淡地看着窗外璀璨的烟火。原来，长相厮守的愿望如此遥远，曾经的默契甜蜜爱情，在她心里依旧烂漫，却暗暗生出微涩的情感，在思念的时候隐隐作痛。

那厢，胡兰成与周训德，一幅郎情妾意、鸳鸯双宿之景。他牵着她的手，在汉口集市置办年货，在除夕之夜，两人紧紧相拥，享着无限浓情蜜意。他们将主婚姻和合的和合二仙悬于胡兰成居处，寓意圆圆满满。只是胡兰成这样的男子，究竟会因为怎样的女子才会圆满？

三月，他回了上海。离别那天，胡兰成与周训德一起漫步江边。小周心中万千感慨，却都难以言说，她只忍着悲伤，微笑着说：“回去该看看张小姐了，你此去不必再来的。待你走后，我自是要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