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绝人以珏,反绝以环
第77章绝人以珏,反绝以环此时,菡萏苑里,又是另一道风景。
丝竹靡靡缠绵,谢虞在院中的梅树下操琴,白裙翻飞,甚是清丽,缥缈若仙子。而杜昭白则坐于矮案前,侧耳听着琴音,手持绵软香甜的梅酒,浅浅地抿了一口。
一曲终了,谢虞的指腹眷恋地抚过蒙尘已久的七绿绮琴,抱琴而立,双臂微微往前一推,“棠哥哥可要一试?”
杜昭白面色微凝,定定地看了绿绮琴许久,方摇了摇头。
“棠哥哥已有一年余未曾操琴了吧?”
谢虞却不急着收回手臂,依旧保持着献琴的姿态未变,音色淡然。
“自一人琴焚毁后……”
“虞妹妹!”杜昭白倏尔起身,加重了语气,“此乃昭白私事,虞妹妹不该多言妄议。”
谢虞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妾身本以为棠哥哥看开了过往,才会有今日之事。”
杜昭白沉默了许久,复又坐了下来,短促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敢问棠哥哥,既然棠哥哥无法原谅朱氏的背叛,又为何与她纠缠不清,做出白日宣淫这等有辱斯文的荒唐事来?”
谢虞跪坐下来,声声直指人心。
“你当真不怕万夫指点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倘若虞妹妹要说的是这个,恕昭白有事在身。”杜昭白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起身要走。
“旦哥儿和回哥儿呢?棠哥哥,你可替你两位孩儿想过?”
杜昭白的步子突地停了下来,“说到这个,昭白正想和虞妹妹提起,夫人毕竟是他们的生母,骨肉分离未免残忍,长期以往,只怕小儿容不得生母,反倒沦为笑柄。”
“棠哥哥……”
“虞妹妹可有异议?”
谢虞凄然一笑,“虞儿不敢。这是棠哥哥的骨肉,自当由棠哥哥决定,只是……棠哥哥就此剥夺了虞儿做娘亲的权利,是否也……过于残忍呢?”
杜昭白折身,两人遥遥相视,一个泪眼朦胧,一个沉默不语。
“为什么?棠哥哥,为什么她可以,虞儿却不可以?”
约莫是白日宣淫的风言风语彻底击垮了谢虞,她今日分外失控,一步步走向杜昭白,莲足生尘,裙摆微扬,不同于朱衣咄咄逼人的强势和刁蛮,她始终表现得非常平和,哀而不怨,伤而不悲。
“棠哥哥,虞儿别无所求,只求能留下一儿半女作伴,不知棠哥哥可能应允?”
她在距离一尺的地方停留了下来。杜昭白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她始终不敢伸出手去触碰,怕惹他厌弃,也怕自取其辱。
杜昭白没有退一步,却也没进一步,只拿那双辰星浅月般的眸子沉默地看着她。
许久许久之后,谢虞抵挡不住这样无声的难堪,以手遮捂眼,遮住了蜿蜒留下的泪痕。“棠哥哥,你……你是嫌虞儿脏么?”
“不是。”杜昭白眼底起了一丝波澜,终于开了口,“在昭白心底,虞妹妹是世间最纯净无暇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棠哥哥不愿意赏虞儿一个孩儿?”谢虞近乎崩溃地质问道,“你能碰朱氏,却为何不愿多看虞儿一眼?”
杜昭白垂下眼眸,视线漫无焦距地停留在腰上的白玉环上。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和屈辱的沉默过后,他浅淡得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响了起来。
“最初时,我腰上挂的是家传的一枚玉珪。后来有人强行塞给我一块玉璧,将玉珪摘了下来。起初我很不开心,后来那个人对我说,玉珪不是我想要的,玉璧也不是我想要的,既然两个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么挂哪块不是挂呢?终归都不是我想要的。明明知道她在胡搅蛮缠,我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杜昭白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了一丝笑。
“后来,我渐渐释然了,忽而觉着也许坠上玉瑗更为妥当,故意逗她说想要挂回玉珪。她当真了,回赠了我一块玉珏。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腰上挂着一块玉环,谢虞留意过,知道这是半年前换上的。色泽莹白,细腻温润,通体光素,中间有一个圆形穿孔,系着一条红绳。
谢虞听明白了。
玉珪是作聘礼嫁妆之玉,玉璧表心神动摇求援之意,玉瑗为扶持,玉珏表决绝,而玉环……则是求和解。
昔年鲁国君希望取玉珏喻合二为一和好如初之意,误赠孔圣人玉珏,而孔圣人收到玉珏后以为受到了驱逐,离开了鲁国。
“聘人以珪,问士以璧,召人以瑗,绝人以珏,反绝以环。”
在收到玉珏之后,杜昭白自发坠上了一枚白玉环,早已表明了他的决心。
“这是西域传来的古玉,玉质并非上品,价值却达万贯。”
杜昭白小心地将腰上的玉环摘下,轻轻摩挲了一下,对着梅树上悬着的灯笼举起,逆光看去,依稀可见里边有一道模糊的圆印,圆印里有汩汩水流在缓慢地流淌,留下一两个细小的水泡。
“玉环内扣了一枚稍小的玉环,它们彼此依存,一损俱损。”
他缓慢而沉静地说道。
“这枚玉环虽然不是最好的,可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谢虞微微仰起头,静静地专注地望着他,一如她这十余年来的姿态。
温顺,静默,以及无言的情意。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姿态,任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要心软。可惜杜昭白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
他收起白玉环,音色清冷。
“夫人还在房中等我,告辞。”
杜昭白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菡萏苑,被丢下的谢虞痴痴在梅树下站了半宿,才被前来查探的婢女铃兰发现,唤回了神。谢虞忽而一笑,笑容一时迷惘,一时又显得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