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再回藐姑射山
第338章再回藐姑射山
或许朱衣自知时日无多,想着能多看儿子一眼是一眼。或许已经稀里糊涂答应了旦哥儿,她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娘。
或许由于原本的期许全部落了空,对于将来感到迷茫无措。
或许仅仅只是因为藐姑射山就在附近,坐马车只需两个时辰就能到达。
朱衣最终还是登上了杜家的八瓣海棠马车。
正月离开,五月回归。
统共不到半年,朱衣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房屋,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不是遗忘前尘误以为鸠占鹊巢的巫女朱衣,她有着朱衣夫人的全部记忆,能认出每一处经自己的手改造过的地方,能看到自己亲手栽下的每一棵花树,能瞧出府里的下人们在看到自己时一闪而过的震惊、鄙夷、愤怒以及嫉恨。
原本还有些懊恼郁闷踟蹰不定的心,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朱衣扬起一抹张扬的笑容,挑衅地冲那些对她的到来十分阴郁的下人抬高了下巴。
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让别人心情不爽,而更加爽快的事情呢?
做巫女朱衣的时候,她没少被这些人明里暗里地欺负,当时她害怕自己怼回去会遭到杜昭白的斥责,对小打小闹的动作视若无睹,大多忍了下来。
现在不一样,现在她是杜昭白的座上宾。
杜府对贵宾的容忍度,总是超出常人理解范畴的。
毋须忐忑,不必担心惹主人不快,不安分的猫儿放松地露出锋利的爪牙,舒适自然得有如行走在自家后院。
就这样,朱衣毫不客气地在无忧小筑里住了下来。
旦哥儿得了杜昭白和谢虞两人的吩咐,成天赖在朱衣身边,白天骑在她脖子上爬树,晚上窝在她怀里要抱抱,每晚等入睡时已经快要子时了,朱衣被这小混蛋缠得没有半点悲春伤秋的时间,更别提裁衣刺绣之类的活了。
离开的期限,被无限地延长。
每日用饭时,杜昭白拎着回哥儿过来同坐一桌。
主人想要作陪,宾客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朱衣对杜昭白的频繁来往有些心烦,一直当他不存在,免得说不了两句话就忍不住给他脸色看。
回哥儿却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有一次她见回哥儿似乎挺爱吃某一道菜式,最近她给旦哥儿夹菜夹顺手了,下意识地给回哥儿也夹了一筷子,不料回哥儿立即撂了筷子,在桌子上一拍,小脸上满是愤怒。
朱衣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愣了愣,好半天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难道是嫌弃她筷子脏?
还是觉得……觉得她在做作地讨好他?
旦哥儿立即偷偷拉大哥的衣袖,频频冲他使眼色。
回哥儿倔强地板着小脸,朱衣一瞅旁边直皱眉的杜昭白,俨然一副会吓坏小孩子的严肃表情,她生怕杜昭白一生气就给心思敏感的大儿子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忙挤出一个笑容,招呼道:“吃菜吃菜,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尝试过修复自己和回哥儿的关系。
很多伤害就是这样,看着微不足道,其实早就深深扎在了心里,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当年,回哥儿本是最亲近她的孩子,她一时魔怔,竟想拉着这孩子一起下地狱,作为报复他爹的手段。后来尽管悬崖勒马了,可她也说出了许多伤人的话,逼这个原本痴痴钝钝的孩子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了起来。
覆水难收,刀伤可以愈合,而恶语带来的伤害,却连世间最厉害的东西——岁月,也抹不平。
回哥儿不再是曾经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痴儿,他茅塞顿开以后,定然是明白了他娘当初的举动是想要做什么的。
他恨她想把他变成一个怪物。
更恨她什么都没说,就狠心地把他丢给谢夫人不管了。
回哥儿不知道朱衣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在他看来,朱衣只是因为夫婿纳妾而伤透了心,连带着两个无辜的孩子也不要了。
不止是一次,是两次。
他们被自己的亲娘抛下了两次。
回哥儿以前对朱衣的感情有多深,现在就对她有多怨。
朱衣在世间跌摸打滚了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不再强求了。
反正,反正她也活不长。
与其在他们爱她的时候死了,倒不如在他们恨她的时候离开。
朱衣闷闷不乐了几天,连陪旦哥儿玩耍的心情都没了。
杜昭白见状,将回哥儿叫进了书房,没有长篇大论的呵斥,只说了很简短的一句话。
回哥儿沉默地垂着头不说话,黄昏时分跟随他爹去无忧小筑用饭时,一进院子,就看到朱衣躺在摇椅上,眼睛无神地盯着头顶的桂树,一手搂着拱来拱去的旦哥儿,一手把玩着一朵萱草。
父子二人到的时候,朱衣正在苦口婆心地教育旦哥儿:“忘忧草可入药没错,可它的叶子和茎含毒,对肾脏的损伤比较大,不可以直接食用。”
原来是旦哥儿淘气,摘了院子里刚刚盛放的萱草想吃,被她阻拦了下来。
杜府的别院多以花命名,一院一花,无忧小筑名为“无忧”,这座别院的特色自然是忘忧草。院子里的忘忧草原本在朱衣夫人重病在卧时被青杏、碧桃摘去卖了换米粮和买药钱,杜昭白搬来后又把光秃秃的花圃给种满了,时值五月,正好是开花的季节。
忘忧草又名萱草,花枝细长,花色为桔红色,花瓣中间有一道金色的竖线,形状看起来有点像百合。
在唐宋时期,萱草象征着母子情深。
旦哥儿眼尖望见了门口的父子俩,故意摇头晃脑地卖弄了一下:“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朱衣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拆台:“这首诗寓意不错,肯定不是你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