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相思子和彼岸花
第257章相思子和彼岸花
回哥儿闭着眼,已经睡着了。他的睡姿非常规矩,跟他爹一个样子,规规矩矩地平躺着,两手交叠放在肚子上。
大抵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他的眉心微微拢起,小嘴也紧紧抿着。
这是一种戒备防范的姿态。
朱衣半边屁股坐在床沿,小心地掖了掖被角,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回哥儿的眉头。
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心事,会教他睡觉也不得安宁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凉意,回哥儿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朱衣记起自己体温偏凉,怕会让孩子病上加病,赶紧收回手来。没想到,手收到一半,回哥儿突然迷迷蒙蒙地睁了眼,怔怔看了她片刻,猛地伸出胳膊攥住了她的手指。
回哥儿高热不退,手心发汗,滚烫的小手碰到朱衣冰凉的手指,约莫是觉得很舒服,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娘亲。”
这道称呼,令朱衣一个猝不及防,僵在了原地。
朱衣甚至还来不及理清楚心中乱麻似的的头绪,就看到回哥儿的眼皮耷拉了下去。
他又睡着了。
沉默,在狭窄的诊室蔓延开来。
许久以后,朱衣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她知道回哥儿是烧糊涂了。如果他还清醒着,绝对不会对她这么友善,更不会唤她娘亲。
这小子一直对她有极深的敌意,对上她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随时会忍不住冲上去扎她几下。
可是,在自以为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又会因为她的离去而痛哭不止。
朱衣清楚地记起,这小子在她逃离藐姑射山的那一天,从无忧小筑走出来后,一边抹眼泪一边辱骂她无情无义的凄惨模样。
她也知道,他曾经咬牙切齿地对旦哥儿说,她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娘亲。
朱衣不是傻子,相反,她的心思很活络,只是很多时候更乐意自欺欺人罢了。傻小子这么明显的态度,她自然已经猜着了他的心思。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很清楚回哥儿不希望被道破,索性当做不知道罢了。
“我原本并没有逼他们改口的心思。”
静默中,杜昭白淡淡地开了口。
“那段日子,我心中苦闷,对孩儿们疏于管教,不知何时起,他们开始唤虞妹妹做娘亲。”
“那段日子”是什么日子,二人心知肚明。
他为何苦闷,亦是不言而喻。
“曾想过解释,但不知如何应对他们关于亲生母亲的疑问,是以久久没能阐明。”
杜昭白淡然地说,朱衣也就静静地听。
对于孩儿们认谢虞作生母的事情,她的确曾经恼过恨过,可很快就释然了。
那时候她已经遭到了休弃,与其让他们拥有一个声名狼藉的生母,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才德双全的娘亲。
杜昭白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又何尝不是呢?
这些天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孩儿们会问起世子爷,在心头反复演练了无数遍敷衍的对话。
“去年四月,旦哥儿听信了府里的流言,悄悄去了一趟无忧小筑,不知为何却没有进门,返身拐弯抹角地跟我打听,虞妹妹是何时嫁入杜府的。”
朱衣心头陡然剧烈一跳!
旦哥儿?
不,不对,依着旦哥儿对她的态度,绝对是不知道她是他生母的。
接着,杜昭白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回哥儿却抢先道,‘娘亲自幼和爹爹定亲,两家时有往来,所谓嫁娶,不过一形式耳’。”
言下之意,在暗示旦哥儿他俩是谢虞在婚前生下的?
朱衣听了,不知道是该佩服大儿子的妄言,还是该服气小儿子的好糊弄。
难怪旦哥儿在月下斋初见时恨她恨得牙痒痒。
他一定是觉得她使计嫁入杜家,恶意破坏了他爹和他娘的婚事,害得他娘无名无份地跟了他爹那么多年,如今依旧也只能做个小妾。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回哥儿能故意误导弟弟,也证明了朱衣心头的猜测。
果然,杜昭白平板无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听闻你病重的消息后,我去别院探望,不料你竟然失忆了,并且重复了你我初见时曾说过的话,那时候……”他顿了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才知道自己苦闷的究竟是什么……”
抛开新仇旧恨不提,公平地评价,杜昭白的声音非常清润冷淡,像是深谷山涧空寂流水之声,又像是上好环佩相撞之声,听上去十分悦耳,不沾染丝毫世俗人气。
在这个人面前,你会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庸俗透顶、愚不可及。
朱衣在这道一度迷恋过的嗓音里恍惚了一瞬,压根没留神听他说了什么。
她在面对这位前夫的时候,除了胸口钝钝的疼,就是百会穴上密密匝匝的痛。不论哪一样,都在激动地提醒她离这位郎君远一点,再远一点。
如果把世子爷比作张扬而充满危险的彼岸花,教人一看而生出警惕之心,却又忍不住一看再看,那这位杜郎君,就是一株相思子。